桃花雨(組詩)

桃花之上

 

總有幾朵紅潤,躲在唐詩的樹上

再不肯盛開。誦讀的燕子已經倦了,翅膀

別在屋簷下,像新發的春上多餘的

詞牌

 

風懶得理睬。雨露

穿過一幀一幀粉色的書簽,終於未及

展露一吐心聲的痛快——那麼多古舊的

韻腳,已然再不值得品咂,縈懷

 

惟有一塊雲站在高處

俯首丈量藍色的向度,揣摩

如何在繚亂的生宣的罅隙,給春天騰出

意味深長的,留白

 

我的歎息被一朵桃花聽見

 

桃園太深,躲不開花紅葉綠的

指指點點。有關春天的議論都太無端

由晴到雨,從嫩到鮮

 

一種鬧,比桃花的爆裂更叫人

心忙意亂。像是在桃花之外

爭妍了另一場人聲鼎沸的狂歡

 

究竟誰在為誰吐蕊

到底誰在為誰裝扮

桃之夭夭又何必要蝶舞蜂繁

 

緊依一桿妖嬈的愣怔

我的歎息被一朵桃花聽見

她默默的頷首,但轉而已是珠淚串串

 

雪打桃花

 

桃花開過,雪霧無聲灑落

像是才剛出閣的新嫁娘,惶然步入

霜冷的晨,蒼茫的月

 

腮紅,倏然凍僵了驚愕

彩蝶的慌亂,比之翠鳥的嘶鳴

更叫人陡生寒徹——

誰的手輕拈了白色粉末

 

暮春了。遠遁的冬因何要預謀一場

繁盛的蕭瑟,墮整整一個春華的胎

瀝夭夭一季桃花的血——誰

垂簾季節的幕後,心懷叵測

 

雪打桃花,一如絕情之後的愛恨

再被刀割。那紛紛揚揚的花的骨骨的血

冷凝之後愈發剛毅愈發凜然——在孤絕的

枝頭,笑看冰消雪融,灰飛煙滅

 

桃花的唏噓被一次次刪改

 

容我棲落於你的肩頭

你會疼嗎。在這春夜的傍晚

桃花的唏噓被一次次刪改

反叛的葉子,穿過一天比似一天

極力誇張熱度的風,讓最初的盛放

飄散或者虛空

 

只有你站在那裡。這種倔強

像是一尾終於躍上岸畔的魚兒再不肯回游

你的羽毛,折射太陽的鱗片

歌聲逼退不斷湧來的水聲——你的肩頭

因何會吸引了我,決以從此棲息的衝動

 

三米以外。真的無法說清曾經的那一次

盛開,不是為這一次遲到熬紅的殘夢

如許讓遮天蔽日的謊言吹落桃花

不如隨一羽啼血的子規海誓山盟

 

只待披一身桃花,團圓

 

相思太濃,有時竟會令雨季提前

我還在桃園深處,煉製虛脫的鹽

雨霧已然再忍不住滂沱的澆灌

一任執意相守,只剩一朵無花的傘

 

焦慮只顧切割北回歸線。向南的

衝動,勝過任何一次愛情的背叛

甚或不惜讓流浪轉而成雲,成煙

成遙迢銀河泅渡的,一尾相思船

 

今夕何夕,誰待夢圓

數過三萬五千朵桃花,又怎抵得

一場驟雨頃刻漫過了心田

誰肯舉手把心與心串聯

 

我不要近,也不要遠

只許你默默守在枝頭等一場春暖

我不泅渡,我不搖船

只待披一身桃花,把你捧在心間

 

桃花雨

 

一季桃花。偏因了一場春雨

傾紛了笑靨。雨後,失落的花枝倒灌的都是

無法風乾的愛

 

錯。在錯落的守候裡,已無所謂因果

花即若不開,雨即若不來

誰又會錯過了花的泥濘,詩的屍骸

 

逃不出春天。就像逃不出一場密謀的霾

雨打花蕾的力道,恰正是

氤氳的幕幃之外,絕情的手輕叩的,節拍

 

                2018.4.29寄自遼寧撫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