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和雲層說句話（組章）
●西津渡
一
那些大雁，就那麼大搖大擺地走進我的視野裏了。
就像當年，你靠岸時的帆篷，還有帆篷上勒出皺褶的，西域的風。
它們的翎羽，華美而高貴，即令岸畔執拗向東抖動的旌旗，黯然失色。
我的心跳，黯然失色。
我訝異而無語。
我只有虛掩著雙唇，默禱著你的名字，癡癡地，等。
二
戲臺上的琴瑟已開始混濁。
酒肆仍還忘情。
那個賣京江臍的少婦，沒顧得打烊，便閃身躲進竹篾匠的店鋪。傘花，被驚得好一通抖顫……
遠山的鐘磬響過三邊，江霧悄然瀰漫。
三
我等你。第一萬八千六百三十一個長夜，在西津渡，比航標還要執著。
我不是渡口。
我不要做你的上游，下游，還有中游。
我是你的歸航，你的船塢，你的夢港，你所有的岸，和岸上所有的歡笑與歌哭。
四
還有多少浪要數？
還有多少夜要渡？
今夜，月已偏西，船已休渡。
好在我有鴻雁，可以悄悄地傾訴……
●尋
山
身在異鄉，必得明瞭一種換算——
比水高的是山；
比山高的是樹；
比樹高的是塔；
比塔高的是禪。
此刻。我在船上，比所有水、所有山、所有樹、所有塔的倒影，都意緒豐滿。
只是江濤不敢作證。靜默的魚，只顧水草，可否比水更加新鮮。
向遠游去的，我的虔誠，被一波又一波新攢的浪頭，徹底打亂。
好在，船是水的岸，人是船的帆。
此時的心恰在水上。
於是，山自當成為了心上的天……
●劃
過
想停下來，不往後，也不往前。
只想看一下腳板，看一看那裏到底粘附了些什麼。
疼？不對。
癢？還有點酸。
我的手機應是壞了，居然總是提示，我所在的城市，多霧，有煙。
我看向遠山，果然是霧靄重重，重鎖煙嵐。
究竟是山麓遮掩了柳林？還是柳林選擇了淡然？究竟是雲層遮蔽了蔚藍？還是蔚藍衍生了厭倦？究竟是風向壓低了翠綠？還是翠綠習慣了疏遠？
究竟是……我覺悟得太晚，還是從來沒被掛在心弦？
站在船舷上看倒映的太陽。太陽的豔影像是康河的柔波里的星輝，讓我斑斕的心神禁不住引吭放歌——
千百個我給了你
已找不到了自我
你是怎樣的水岸
容不下一場蹉跎
我不要你做泊船的塢
我不要你做泅渡的果
只求逶迤過後的回暖
滄浪間歇的宿命停泊
走下船舷的瞬間，我得到的卻是《再別康橋》的哽噎……
此刻。風向左，我在右側。
愛恨的側畔，我反而無比惶惑。
是從來就不該相識？是原本就不該彈撥琴瑟？是開始就不該執著？還是起初就不該血脈渲染遍佈精確？是命定就預言了結局？還是前生早已透支了邀約，淋幹了歃血？
風中飛遠了鳥的影蹤，可我的心已被翅膀劃過。
鳥不戀巢，我戀心。
於是，心弦斷了……
●想要和雲層說句話
一直想著，能有一個高度，也好容我和雲層，說句話。
雨在下。我在雨中。
以逆行的姿勢，讓早已被打濕的思緒，向上攀爬。我知道你快速趕路的心境，那麼高遠，遠過雲層以外，或在天涯。
那些，細密的心思的分子，忽而升騰，忽而以晶瑩的樣貌，紛紛落下。天地之間因而被塗抹成，一幅水墨的寫意，卻不是畫。
泥濘嗎？被踩爛的詩句，已然無法分辨在把什麼表達，我甚而也無力說清，如何才能走出你的籠罩，走出晴好，走出光華。
可我，仍想著能有一個高度，清晰地接近雲層，說句心裏的牽掛。
那些，被你遮蔽的心事，翻滾在我的目光深處，我不問，你不答。便只在翻手覆手之間，混沌了最初的晴明，以水做的心浪，將我的追慕徹底擊垮。
滴答。滴答，嘀嘀復嗒嗒……
分秒的流動，像是心跳在與無奈穿插。想我縱是牽著了這一縷雲絮，又怎的能攥住，你的輕盈，你的瀟灑。
天，不是太高，而是太矮，它壓抑的心思，幾曾讓我得以暢快地敍說情話。與其聽你喋喋不休左右言他，不如就此沁入雲朵，自導一場暴雨，恣肆地衝開憋悶，順風而下……
●傘
花
我曉得的，雨停歇了，傘花，便會凋落。
這條長街，每天都會有你的身影，花兒一樣閃爍，即便到了雨天，那撐著傘的花兒，忽地就會放大了花朵。
調皮的，雨滴，織一張網，網孔的罅隙，彈出歡快的音樂。你，輕輕哼著，一曲歡樂歌……
小步。左轉。
轉角的屋簷將傘花碰落。
我想跑上前去，攙扶起那撒了一地的驚覺。
你轉而嫣然一笑，重又綻放出一朵傘花，遮住了雨兒的忐忑。
只是我曉得的，雨停歇了，傘花終會凋落。
2017.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