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喘喘趕上變天的征途，馳騁六轡亦千乘

桀驁騰驤遠遠赴幽迥

颯纚的長鬃煽惑一路上的營火，迤邐搖蕩

鞍鐙驪歌如野礮

連續天邊的沉雷，悶悶噎著召集的螺號

出師廿萬，家家壯丁

田裏長大的男兒，放下耕牛改策怒馬

奔蹄疾鞭拋後多少村落，日夜趕路

幾點星火，就到了關外

大漠野的腥紅緊著急削

連環的餘曛；落霞的對岸

奇怪今年，廿三萬人瞞天過海而來

巡陣的黃沙就在暮靄中

宣戰。叱喝揮軍，挿箭在直搗的疏林

連連槍挑荒落的筐簍，速戰速決

好讓趕得及清明，榮歸祭祖

孝思敬花在墳前。落花的陣前

軍冊上，名字一個少過一個

問大風，旋颺倏時撒走我們的狼煙和靴痕？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邊徼的禽獸，蹉跎著無奈的生息

巍巍譙樓嗚咽，飄忽的洞簫

瑟索坑壕營營刁斗聲

問更梆，午時三刻多少人畜盤腸？

風沙眼纈，熱淚滴落天比一天思家的嘴臉

難免隱憂最後為自己……一望取水飲馬的邊堤

我跳水騎魚，夢中，撇波一重又一重

一瀉流光就來到村頭，您用雲揣摩我的歸心

懷裏的家書是吉祥物，我一直珍藏著

從禱語中活著歸來

吮指之女在我耳畔彈些叮嚀，幻幻之音

像銀鈴，報知我：您，來自煙霞

牧雲，縈繞您半醒的鼻翅

半醉迴翔於我抖索的舌根，狂亂的點絳脣

以風速翻覆，翻覆入侵姿肄的肌膚和焦慮的前額

追迫著野蠻的真諦

我鍥磨雨勢的劍器

酣戰永恆的崩潰，我悲壯南下

哽咽夢中，我，傳令俘擄您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深感銅皮披覆大地的脈絡

日光染得山河，搏然起伏

腹肌鼓動著生機的黑黴

愈來愈急，祗感到鐡骨飛脫高天的士氣

熢燧衝霄在陣前，熱血焚身

蹈火的沸騰，咆哮一步，豪邁一大步

睅瞳烈熖，氣炎囂張

在赤炙爚爚爁焱的年代

旌旗鼉鼓焜燿呼號

燦爛的長征。急湍飛滾太古的戈壁

愁飆雜編著牛鬼蛇神捲撼冷冷的浩劫

一聲雷霆巨響捶打霹靂

嘩啦嘩啦天降亂石，塵寰的震顫糾纏著宇宙欲裂的交霎

一閃，火光，衝目驟然是地下廢墟

焦土的缺口一再凌遲瘋狂的長嘶

呼擁著殺聲，追悼的鐃鈸推到無邊無極

遺落荒塜數堆，寂寂寞寞

魃烖的小墉，恍恍惚惚

兩萬盲目的英雄難遣難忘屠城魅影

煙深的帳幕懸佈戰利的干戈

每輪殘日的斜視下：都是無名公墓

城下，這邊，大纛舉哀又落葬

就地合葬。死不全屍者

遺骸化灰，順隨風火回敬郊禘的稻香

那邊，正在走馬換將俘

受鞫的戰犯，髠首，落魄解囚衣

赤裸走回疆界，誓言不將耻辱一併帶還歸

大風倒問：相容和兼愛可否當作救贖？

 

                             一玖七玖年四月。香港

 

 

小註：《大風歌》辭載《史記•高祖本紀》：「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筑，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高祖乃起舞，慷慨傷懷，泣數行下。」屬樂府《琴曲歌辭》。

       西漢漢高祖劉邦傳世二闕，另《鸿鹄歌》見《史記•留侯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