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蕾一綻更精神

                 ——再訪文懷沙先生

對於一個百歲老人來說，已是奇跡了，不要說經常出來參加一些社會活動，如果能活著，不用專人關照，就不簡單了，可是國學大師文懷沙不同，他不僅經常參加一些重大社會活動，而且精神頭還大著呢。在2010年3月25日上午人大會堂紀念詩人艾青百年誕辰大會上，他不僅出席還慷慨激昂的講了話，引起不少人的驚奇與關注。我愛人劉荔去參加了會議，聽文老在講台上思路活躍的長談，還平平仄仄的高聲朗誦了艾青的詩，心裡也很激動。會議空間，她找到文老，機敏的轉達了我的關切與問候，文老高興的約我和愛人去他家玩。也巧了，沒過幾天，一位安徽畫家徐勇要請文老寫一個書名，請我去找一下文老。我想也好，可順此去看一下文老，便答應了。

    4月5日上午10時，是北京連續幾天的陰雨後，第一個溫和的好天氣，我便給文老打了一個電話，看他什麼時間能有空閑，去看看他，想不到他一聽，高興得很，說：“快來吧，上午我還有點時間，下午我要出去，不在家。”我一聽，文老有這樣的爽快心情和輕鬆的話語，使我很高興。如果這個電話不打，再晚幾個小時，他就外出了，信息就連接不上了，今天他的時間雖然少一點，能見上一面，也就行了，因為文懷沙去年將近一年之內，遭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個要致於他死地的諷擊，對於這樣從報紙、網絡上，天南海北的，具有毀滅性的文字圍攻，對於一個百齡老人到底他承受能力如何？精神狀態如何？是我一直牽掛在心的大事，便毅然約上徐勇畫家，和愛人一起抓緊這個難得的時間去看他。可是，我住在北京大興區，他住京城朝陽公園附近，相距的確很遠，要坐公交車，不堵車，也需要近兩個多小時，於是，毅然決定打一個出租車，繞南四環快速趕過去。

    到了文老的書房，已是12點多了，文老正在同幾位客人談話，見我到了，立即起身向客人介紹，客人見我們關係特別，便主動離席，把沙發讓給了我和文老。文老的書房，擠滿了各種各樣的書藉和字畫，連茶桌上也堆了幾本，我們便順勢坐這散發著書香的沙發上，文老拉住我的手不放。說：“又好久不見了！有急事就快談談吧！不一回我要出去。”我說：“看您的氣質，仍然這麼年輕，神采奕奕，我打心眼裡高興。去年那個人，對您如此不禮貌的進行圍攻，我就怕您接受不了”文老一聽，笑了：“沒什麼，我根本沒往心裡放。但是國家領導非常注意此事，耀東你看一下。”說話間他從屋內拿出來一個信夾，指著一封信說：“這是溫家寶總理給我寫的信。”此信筆墨渾厚，語氣親切，對文懷沙學問作了充分的肯定。

文老說：“此信只能讓你看一下，你一看就知道，中央領導是如何看待這件事。因為你對去年的事很關注，你不要對外宣揚，因為這是私人信件。鄭板橋說‘難得糊塗’，人的悲觀在於該清醒時他糊塗，該糊塗時他清醒，難得糊塗，是人生的一種策略，只有難得的糊塗，道路上的光明才能推動歷史前進。”

我說：“這種心態，才是真正的學問。人心中有了真正的學問，就不怕邪惡來叫門”。

這一說，文老一時來了詩性，他說：“詩人杜甫登高而賦，寫出了『望岳』一詩，這就是氣質，不到泰山，就不能一覽眾山小”。他順勢朗誦道：“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蕩胸生層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這就是說，那種郁郁蔥蔥的青翠，造物主給了它神奇與美麗，不登泰山，怎麼知大自然之美麗。人生不經幾場磨難，怎能知人生之價值。”這首詩是我親自聆聽文老第二次朗誦，1986年的時候，文老專程從北京跑到山東濰坊找我有事，給我講過《望岳》之詩，使我明白了此詩對人生的啟迪，人生之路即短暫，又充滿風險，正因為人生之路十分短暫，所以要十分的珍惜，人這一生到底有多少陰陰陽陽，被我們無代價的割掉了呢。陰陽割昏曉的真實意義是讓我們珍惜時間，文老要求我深悟詩中隱含的哲理，珍惜自已的每一天，是多麼重要啊。那時我才46歲，聽了這次勸告，才更加只爭朝夕的勤奮創作。文老每見到我刻苦的學習，每有新作出現，都要鼓勱我不要滿足，要登高望遠。

    同我一起去的徐勇先生：見文老講到了杜甫，便說：“我生長在老子的故鄉安徽渦陽，在黃山邊上，也歡迎文老今年找機會到黃山一邀遊。我那裡面有一個藝術館，可以作畫寫字。希望文老找一個合適的季節，去住一段。”文老說：“老子生在安徵不錯，卻是在河南鹿邑縣做官，當時是楚國的苦縣。安徽我去不少地方，皖南一帶我也去過。”他還順勢講了古今包括革命將領皮定均，張雲逸的一些故事，我說：“徐勇也是事業家，正在組織皮定均和張雲逸的電視劇。”對於文老這種隨勢講述歷史，詩事、典故，特別是隨口唱起古詩，而且抑揚頓挫，鏗鏘有力，令在坐的人個個驚訝不已。這一次我見他滿面紅光，思維靈活，精神煥發，顯示了一種生生不息的活力，令我們幾位比他差很多歲數的人感動萬分。我們想，一個百歲老人，如此朝氣勃勃，一年一年不見衰老，也是一個生命的奇跡。我便問道：“文老，這一回我要向你取經了，你談談長壽的秘訣吧？”文老平靜的說，“我沒有什麼妙法，我一不吃保健藥，二不到處求醫，只是吃飯清淡一些，關鍵在於心胸豁達，按中醫的理論，氣為血帥，人的心胸寬闊，才能使人的氣血暢通，保持人體的活力。”他還說，我對飲食，不是特別講究，不飲酒，不吸煙，因為吃過飲酒的虧，我十四歲開始背誦李白的詩句，也曾上過李白詩的當，李白在《將進酒》一詩中說：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我對此有誤解，於是，也曾飲酒過量，當年那時在重慶，敵人的飛機在頭上亂轟亂叫，弄得心情不好，就借酒消愁，不想結婚，狂想以酒為妻，九死一生，哪想到，中了酒精的毒害，蓋著一床破被，醉得幾天不省人事，這一次，才知道了酒的厲害。從此以後，見了酒就難受。並開始倡導茶道。所以，我勸人多喝茶，因為茶對人有好處。

    我們在沙發上沒有主題的閑聊，我愛人也見機詢問文老身邊的工作人員，打聽文老有什麼特別的健康妙法，工作人員說，文老吃飯，主要表現在清淡上，他吃飯不要求什麼高檔營養，主要表現在細嚼慢咽上，他吃飯很慢，有時一頓飯要吃一個小時。工作人員這看似很平常的話，恰恰透出一些平時難以聽到得到的養生妙理。

轉眼之間，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我們的談話還意猶未盡，我對文老說，對於二十年前文老對我講的胡耀邦的贈詩，最近在雜誌上我看到了原文與注解。文老說：“不用急，我這裡也有一個原文你可看一下。”說著，他回到辦公室內，拿出了2010全國（人大政協）兩會特輯《當代書法家作品集》，送到我的手上。說，“這裡邊就有胡耀邦當時寫的原文。”這是文老一本精裝書法集子，文老揭開書頁，順手寫上了：耀東老友   劉麗夫人  儷正，下面寫上文懷沙的名字。文老這一寫，使這本集子有了非凡的價值。我趁此對文老說：“徐勇畫家，最近想出一本畫集，想請您給他題寫一個書名。”徐勇趁此遞上過去出的一本畫冊，（此書是我寫的序文）文老大體翻了一下，點了點頭，便回到他的書房內，一會兒，他拿著兩頁紙出來說：“我第一張寫得不理想，又寫了一張，由你自選吧。這一次時間短，以後我們再找機會見面。”我一看，是端莊秀麗的：“徐勇畫選集”五個字。此時，文老回過頭來，對我說：“我這裡你來過多次，從未向我要過字，這次，我也給你寫兩個字。”說完回到桌旁，大筆一揮，寫出了“文清和”三個大字。我如獲至寶，便同文老及他的夫人一起合影留念。

這次時間雖短，收獲意外的豐富，不僅是因為文老給寫了字，更重要的是他那廣博的學問、看到他孜孜不倦的愛國、愛家、愛事業的人生的態度，在這短暫的交往中，從資料上還看到他為了弘揚中華寶貴的文化，在他的親自組織下，編著出版了隋唐文明一書，他認為中國的漢文化不能忽略漢唐文化，清代出版的四庫全書，刪掉了不應該刪節掉的東西，他要炮打紀小嵐，進行一場文化上的修正，把原汁原味的漢文化增補進去。

回到家中，我把文懷沙的書法集打開，找到胡耀邦致文懷沙的贈詩，原詩如下：

致文懷沙先生

騷作開新面   久仰先生名

去歲饋珠玉   始悟神交深

君自九嶷出   有如九嶷雲

明知楚水闊   苦尋屈子魂

不諳燕塞險   卓立傲蒼冥

閉戶驚葉落   心悲秋早零

心悲不是畏天寒   寒極翻作艷陽春

艷陽之下種桃李   桃李芬芳春復春

哲人曉唱滄桑變   一番變化一番新

如今桃李千千萬   春蕾一綻更精神

                           八月二十五日稿

    此詩，胡耀邦是用鋼筆所寫，字寫得清晰認真，一筆一劃非常清楚端秀。真是難得的鋼筆書法。看了這首詩，我又找到劉崇文先生在《炎黃春秋》上發表的文章，劉崇文比較詳盡的介紹了這篇詩出現的過程。1987年胡耀邦從總書記位置上退下來之後，文懷沙贈言給胡：“民望藏飢渴，公行胡滯留”，不久胡的長子德平，親自拜訪了文懷沙，才知此聯是從陸放翁“采擷”一詩中摘來，文老對德平說：“一葉知秋”。贈文老的這首詩是胡耀邦去煙台休養時寫的。文老當時看了此詩，有很深的理解，並去找錢鍾書求教，錢說：“即不幫忙，也不幫閑。”後來此情況傳到胡耀邦耳中，胡耀邦還稱讚了錢鍾書。90年代初期文老到濰坊去找我，給我講這首贈詩，不是全文，僅僅講了幾句，其中有：“騷作開新面，久仰先生名。”“哲人曉唱滄桑變，一番變化一番新，如今桃李千千萬，春蕾一綻更精神。”雖然是幾句，對我的勉勵也是很大的。記得我曾寫過一篇文章：“騷作開新面”，記述文老的這次會面，並發表在當地的報刊上，後來還收入在《走向輝煌之夢》的文集中。時間轉眼過了20多年，文老終於將此詩全文刊登出來。一是回了一個歷史的真正評價，二是顯示了老一代詩人學者的為人風骨。值得一代人很好的去學習記取。

                            2010年4月6至7日 北京大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