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說故事》懷念詩人商禽

 

2017.10.12披刊於世界日報《上下古今 》《老照片說故事》

http://ep.worldjournal.com/LA/2017-10-12/H06

文、圖/王育梅 2017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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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韵墨舞】2022.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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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認識商禽是他在臺北縣永和市光復街巷口上,靠近永和市中正橋下,開「風馬牛牛肉麵館」,當時我就住在永和光復街二巷十六弄裡。那是一九七八年,偶然發現住家附近有家麵館的名字很特別,於是好奇地帶著兒子進去。當時我不知道賣牛肉麵的老闆就是寫《眼》的大詩人商禽,也從未聽詩人朋友說,商禽在我家附近賣牛肉麵。

 

        我喜歡他的牛肉麵,很有高雄愛河旁的四川牛肉麵館味道。兒子喜歡吃炸醬麵及滷豆乾,他說很像是住台南眷村外婆做的。

 

        沒有客人或不忙時,商禽就從廚房走出來,站在懸掛一大塊牛肉的玻璃櫃後面。偶爾抬頭,發現他那張樸實的臉,像是直視遠方,抿著嘴似笑非笑的樣子,看來很親切誠懇,就像我認識的軍中叔叔伯伯。

 

        我們母子變成他的常客後,偶然交談,他總是很客氣的稱讚我的兒子很有禮貌,很節省。他曾問過我是否喜歡看書?從事什麼工作?他不談自己,我也從未問過他的姓名。
一直到他的牛肉麵店結束營業,我都不知道「風馬牛牛肉麵館」的老闆是臺灣「現代詩運動」初期的健將、曾受邀至美國愛荷華大學作家工作室研究的詩人商禽。

 

        十多年後,作家拓老請吃飯,商禽是當晚貴賓之一。我不好意思地問:「您是不是曾經在永和中正橋下開過牛肉麵店?」他露出頑童的笑容。

 

        1999年七月卅一日,已故作家張拓蕪與已故詩人畫家楚戈和商禽,聯袂出席我在臺北市新生畫廊舉辦「衣錦繡」創作展的開幕酒會。

 

        由於商禽曾在1950年初,隨著國民黨軍隊從雲南撤退到臺灣。當他知道先母是雲南昆明人,開心地和我笑談他的出生的家鄉四川珙縣童年趣事,以及因開小差而在雲南、貴州、四川各省的崇山峻嶺及原始部落逃兵舊事;在旁的拓老也跟著大談特談自己在軍中的糗事。

 

        這兩位在文壇享有盛名的前輩,都是經歷過不為人知的苦痛,當進入年老,日子雖然仍為清苦,但卻彼此以笑聲相互調侃;這種猶如徜徉春天的氛圍,也深深感動他們周邊的朋友。

 

        商禽曾於1989年春,回到了他魂牽夢縈四十載的故鄉。當他以遊子的心、沉重的腳步回到故鄉四川珙縣的老家,老淚縱橫的商禽,吟出了「我的雙腳走在故鄉的土地/母親呵/我的淚水打濕了故鄉土地」。他出版了《用腳思想》的詩及素描集出版。

 

        2017年詩人商禽逝世七週年,詩人朋友與我分享商禽的《長頸鹿》、《火雞》,朋友又傳了幾首商禽的代表作,他說:「一個真正傑出的、孤獨的詩人是絕對不會被遺忘的,商禽的人格與詩藝的意義和價值,一定會隨著時間與人們的理解,體會與欣賞力的提昇而愈得到更大的肯定。好好品賞他的詩,也是對他的一種紀念。」

 

        今年,夏威夷六月廿六日傍晚, 再度收到秋原在Line 的留言:「明天六月廿七日是商禽逝世十二週年。妳曾經寫了一篇紀念他的文章,要找出來貼到朋友圈以作紀念嗎?」

 

       一整個晚上,腦海一直都是1978年,守著「風馬牛牛肉麵館」,不太多話也沒有太多笑容的商禽。

 

       當時的商禽就像他筆下「不是喜歡說閒話火雞」、「瞻望歲月的獄卒」,「像在悲憫著她受了傷的伴侶的,啊,一隻傷心的鳥」的融合體。

 

       詩人王渝說「我也懷念他……」,是的,很多人都是這麼說「很懷念商禽…懷念像鬼臉般的天使的商禽……」

 

                2022年六月廿七日   修改於夏威夷歐胡島

 

 

商禽簡介

商禽(1930年三月十一日--2010年六月廿七日),原名羅顯昌,曾用筆名羅硯、甲乙、申酉、丁戊己、壬癸等,原籍四川珙縣人。

1953年,以羅馬筆名在《現代詩》發表詩作,被稱為文壇「鬼才」,是臺灣「現代詩運動」初期的健將。1968年,自軍中退役,曾任《文藝》月刊社及《青年戰士報》副刊助編,參與《中華文化復興》月刊編務,《時報週刊》副總編輯。

1956年,參加「現代派」,並為《藍星》寫詩。與楚戈辛鬱被稱為臺灣詩壇三公。

商禽的詩作

1.《長頸鹿》
那個年輕的獄卒發覺囚犯們每次體格檢查時身長的逐月增加都是在脖子之後,他報告典獄長說:「長官,窗子太高了!」而他得到的回答卻是:「不,他們瞻望歲月。」
仁慈的青年獄卒,不識歲月的容顏,不知歲月的籍貫,不明歲月的行蹤;乃夜夜往動物園中,到長頸鹿欄下,去逡巡,去守候。

          收於卷一《夢或者黎明》   詩作轉載於爾雅出版《長頸鹿》

 

2.《鴿子》
忽然,我捏緊右拳,狠狠的擊在左掌中,「啪!」的一聲,好空寂的曠野啊!然而,在病了一樣的空中飛著一群鴿子:是成單的或是成雙的呢?
我用左手重重的握著逐漸髮散開來的右拳,手指緩緩的在掌中舒展而又不能十分的伸直,祇頻頻的轉側;啊!你這工作過而仍要工作的,殺戮過終也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現在,你是多麼像一隻受傷了的雀鳥。而在暈眩的天空中,有一群鴿子飛過:是成單的或是成雙的呢?
現在我用左手輕輕的愛撫著在顫抖的右手,而左手亦自顫抖著,就更其像在悲憫著她受了傷的伴侶的,啊,一隻傷心的鳥。於是,我復用右手輕輕地愛撫著左手……在天空中翱翔的說不定是鷹鷲。
在失血的天空中,一隻雀鳥也沒有。相互倚靠而抖顫著的,工作過仍要工作,殺戮過終也要被殺戮的,無辜的手啊,現在我將你們高舉,我是多麼想如同放掉一對傷癒的雀鳥一樣將你們從我的雙臂釋放吧!
          一九六六年四月六日
          收錄於《商禽世紀詩選》卷一《夢或者黎明》(爾雅出版)

 

3.《火雞》

一個小孩告訴我:那火雞要在吃東西時才把鼻上的肉綬收縮起來;
挺挺地,像一個角。我就想;火雞也不是喜歡說閒話的家禽;而它
所啼出來的僅僅是些抗議,而已。
 
蓬著翅羽的火雞很像孔雀;(連它的鳴聲也像,為此,我曾經傷心
過。)但孔雀乃炫耀它的美──由於寂寞;而火雞則往往是在示威
──
向著虛無。 
 
向虛無示威的火雞,並不懂形而上學。
喜歡吃富有葉綠素的蔥尾。
談戀愛,而很少同戀人散步。
也思想,常常,但都不是我們所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