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和科學隨想

 

謝冕

 

 

很早的時侯就聽人講過﹕數學裡有詩。數學我不懂,我的數學只有小學三年級的水平,而且天生地害怕數字。所以,對數學裡有詩的說法,我始終將信將疑。在北大生活久了,認識了一些理科的朋友,從他們身上發現了不少的詩情。在如火如荼的1957年“鳴放”期間,我從譚天榮的大字報裡發現了詩。譚天榮是物理系的同學,那時還有幾位數學系的、化學系的同學,寫文章、寫詩、朗誦、演講,都充滿了才情。對于詩與科學的親密關係是有些了解了。

後來徐遲先生寫《歌德巴赫猜想》,他以詩人的文字和思維,把陳景潤的數學公式演化成了美麗的詩。徐遲先生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我和他正保持著經常的接觸,對他的採訪和寫作的過程有一定的了解。至此我對于數學裡有詩的說法是深信不疑了。

我有幾位科學家的朋友,他們又都是詩人。現在生活在美國的非馬先生和沈致遠先生就是其中的兩位。他們中一位是核專家,一位是超導專家,但他們都寫很漂亮的詩。他們以科學家兼詩人的身份徜徉和翱翔于詩和科學的領域,他們的理性和情感的結合,他們的瀟灑飄逸的姿態,都令我們這些“科盲”妒羨

沈先生前幾年寫了一首題為《中微子》的詩。他在詩中引用了當今科研的新成果,基本粒子中的中微子不僅因有質量而不能以光速運動,而且其中伊、妙、道三種中微子還可通過震盪而相互轉化。沈先生將這些科學發現成功地轉化為優美的詩意﹕三姐妹親密無間而且心靈相通,可憐的是光子小弟弟,他雖然成了唯一的賽跑冠軍,但卻因而失去了遊伴。更有趣的是非馬先生的和詩《光子的獨歌》﹕“夏天裡過海洋,胸懷中真歡暢”,回過頭來一看,中微子竟變成了“三面夏娃”(好萊塢一部老影片的中譯名)在思凡。沈致遠先生的《電腦與人腦對話》,非馬先生的《萬有引力》、《進化論》等,都是比較成功的科學詩。他們的實踐進一步證實了詩與科學間的親密關係。

我以為科學詩的寫作只應是一種詩與科學產生聯繫並彼此溶解的寫作,不應簡單地理解為在詩中裝填進去有關科學的內容。科學詩不僅意味著詩的涉及科學,而且是詩對科學的“改造”和“溶化”。這一類詩當然不排斥“直接寫”,然而更重視“詩一樣地寫”。不論它寫的是何等內容的“科學”,最終它都必須是“詩”。前面引用的非馬和沈致遠兩位詩人的作品,都證明了這兩個差別很大的門類的結合,要有一個形象化的轉換的過程。

 

2001321日于北京大學中文系

 

(原載《詩刊》20017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