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第四期卷首語

 

前幾天收到芝加哥一個美國網上詩人組織的通訊,提到近年來在美國風行一時的POETRY SLAM (我戲稱之為“詩鬧”)的活動已漸趨沉寂。通訊上有一張令人難堪又難忘的現場照片:孤零零坐著的唯一聽眾仰頭看一個孤零零站著朗誦的詩人。

 

其實我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局。畢竟,為了登場表演而臨時寫成的急就章,在烏煙瘴氣裡經過一陣吵吵鬧鬧之後,不可能有太多的作品留存下來;心浮氣躁忙於趕場的詩人,遲早會耗盡對詩歌的熱情;聽不到或看不到好作品的讀者,終將因失望而離詩他去。

 

這不免使我想起了更令人擔憂的國內詩壇。由於社會對新詩的誤解與冷漠,使得部分詩人沮喪彷徨。有的沉不住氣而停筆改行,更有的借先鋒之名,以粗鄙無聊甚至猥褻的非詩語言標奇立異,企圖引人注目。結果是使得本來已夠狼狽的當代詩歌,更受到大眾的嘲笑與鄙棄。在這種情況下,詩人該如何建立起對詩歌以及對自己的信心呢?

 

幾乎每個時代都有人在那裡大叫:“上帝死了!”“文學死了!”“詩歌死了!”,但今天我們看到上帝(廣義的)、文學和詩歌並沒有死。死的是那些失去了信心的人。我也不相信漢語新詩正在走向衰亡的說法,因為它根本還沒真正發展起來,也遠遠沒發揮它的潛能,達到它可能達到的高度。在經濟壓倒一切、人際關係日趨冷漠的物化世界裡,人們正需要清風甘露般的文學藝術特別是詩,來滋潤激盪心靈,引發生活情趣,調劑並豐富生活。只是由於社會的多元化,詩歌也許不會像以往那樣擁有眾多的讀者。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寫詩,或成為我們不繼續寫詩的理由。我們該做的,是擇善固執,堅持自己的生命價值觀與對人文理性的信念,老老實實、腳踏實地盡我們的一份力量,努力創作。而不是投機取巧、迎合討好、隨波逐流或玩弄時髦的新花樣,製造一大堆浮光掠影、隨看隨丟的文學垃圾。多年前我曾說過:“對一首詩,我們首先要問,它的歷史地位如何?它替人類文化傳統增添了什麼?其次,它想表達的是健康積極的感情呢?或是個人情緒的宣洩?對象是大多數人呢?或是少數的幾個‘貴族’?”我相信這些話在今天仍不失其意義。

 

我常引用英國作家福特(Ford Maddox Ford,1873-1939)的話:「偉大詩歌是它無需注釋且毫不費勁地用意象攪動你的感情;你因而成為一個較好的人;你軟化了,心腸更加柔和,對同類的困苦及需要也更慷慨同情。」文以載道的時代當然早已過去了,但如果詩人的作品不能引起人們對苦難者的同情與憐憫或對大自然的喜愛;不能激勵人們的精神向上,或帶給人們溫暖慰藉;不能促使人們嚮往自由與光明,並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點燃希望,覺得活著真好;無法擴展人們的視野、加深對人性的了解並為人類的文明增添財富,我們要這樣的詩人幹什麼?

 

20061118日寫於芝加哥

2008.11.13披刊於《越南華文文學季刊》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