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影(組詩)

陰 影

 

一棵樹,顯露的部分叫做風景

深埋的部分叫做承受

 

以前,我一直看著它的翠綠柔軟

看到風,拂動清晨的鳥鳴

黃昏的光線裡

它頭髮裡裝飾的黃金

 

我沒有看見它接近大地部分的陰影

它身體裡的僵硬、固執與潮濕

正如我忽視了碑下的礎石

 

我老了

漸覺風光屬別人,就這樣

愛上了風景以下

寂寞而承受的事物

 

背 面

 

我開始喜歡

一片樹葉上

沒有陽光的地方

一塊碑石

沒有雕飾的背面,雷聲

開始遠去和消失的部分

一本書,和它閱後被人遺棄的命運

還有歷史

它沒有說出的話……

 

當一個人轉過身去

那些衰老、脆弱、危險、背叛……

在漸行漸遠中

清晰浮現

 

肋 骨

 

有一次,上帝扔出去一根肋骨

變成一個女人

我便狂奔出去滿世界尋找

不免遭了許多白眼

招來許多厭憎

 

從二十起

我辛苦尋找了十年

終於找到了,原來

它並沒有變化出女人

仍是一根乾枯的肋骨

 

上帝笑了,為他的一次粗心

他再次揚手扔出肋骨

我又跳了出去,三十歲

我得抓緊尋找

自己的另一部分

 

上帝卻在想

這個狗東西,肋骨

怎麼會變女人,不過

正好拿他來解解悶

 

一塊冰

 

在塵世上奔走

懷揣一塊冰,那

前世修煉的品性

 

我是卑微的,有著

天性裡的冰涼

沒有人在意我的潔淨,孤獨

讓我成為獸類或神靈

可是我又柔情似水,甚至

熱情沸騰,只要

哪怕一點點人世的溫暖

 

熙來攘往,俗世的繁華中

一只脆弱的蝴蝶

怎樣躲避別人呼吸裡的風暴

怎樣在炙手可熱的時代

貯藏這與生俱來的品質

——一塊冰

 

清澈的歲月

會在人生的消磨中漸漸渾濁

翅膀也忘記了飛翔

鈍化成為沒有羽翼的手指

然後,風沙會撲面而來

污濁了冰雪——

生命中全部的信仰

 

我的名字

 

我想我的名字是生鏽了

躲在暗處的飛短流長

那些猜疑和忌恨

閑人們偶然的話題

從口唇裡流瀉出的凜冽鄙薄

並且我也常常使它佈滿塵灰

懶於擦拭、疏於包裝

歲月裡流過的汗和淚

這些易於使它鏽蝕的東西,反正

 

不指望它會發光

不指望它成為一個裝飾品

被炫耀地掛在身上,或者

鋒利成為刀子,使他們望而生畏

成為犁,在誰的心頭留下

愛恨的痕跡

 

我的名字

父母把它新鮮溫暖地送給我

我卻沒有讓它流溢芬芳、瀉露光芒

一塊在寂寞中鏽蝕的鈍鐵

漸漸被歲月遺忘

 

                  2014.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