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日

你衰邁的老婦

悄無聲息地行走在街上

散步的人們雍容而悠閑

把你作為沿途

風景的一部分，美人遲暮

你血色的眸子向大地垂落

無從言說的慈悲向人群撒下

那麼多車流如過江之鯽

無暇向你投去一瞥

這無關道德的遺棄

使你茫然，你在不斷下沉

目光蒼茫了人間

這個人類的母親，沒有人

願意再伸手挽留你，你那麼孤獨而疲倦

無助地消失向遠處的地平線

身後，你曾照耀過的人們

找到了家和燈光，他們

已經徹底遺忘了你

●打麻將的女人

夏日公園，日光的公子揮舞利劍

四個女妖

咒語的法力祭起一片綠蔭

她們只要搖動手臂

就會現出石桌和石櫈

麻將和飲料羅列其間

多麼慵懶和魅惑的時光，她們的美貌

充滿嘴唇、眼睛和頭髮

她們的手指

在麻將牌間仍顯露高貴，笑聲

鼓動秘而不宣的誘惑

四個女妖

使午後的時光神秘而冒險，撩動人心

這是沉悶的午後

她們舒展的妖艷

正在風中蔓延

直到夕陽落山

她們才從容起身

淑女一樣離開牌桌

回到她們無人知曉的洞窟

●病 後

外界似乎改變了許多，陽光

躲在外面的山坡上

動物一樣回過頭來看著我

一絲微風是一句小小的提醒

——你殘留著恙痛的身體裡

那一點讓人自戀的眩暈

許多陌生的面孔迎面而來

我能用病倦的眼神讀到

各種不同的風景

幾家歡樂幾家愁啊——

一片樹葉已經落下在

深秋潔淨的路面上

另一片在下一個時刻墜落

而對面另一棵樹也是如此

令我想起兩個人在玩紙牌

下一個春天

他們該會再次洗牌吧

躲進病裡，我隱居了若干時光，期間

有一些人升遷、有一些人破產

有一個孩子突然長大了

有一個老人，他昨天還在街上

滿面慈祥，今天

他已經入土為安

●掩 藏

該怎樣感激

那些使我得以存在的事物

如同老家的人

用一種卑賤的乳名掩藏了自己的

孩子們

在生活中，我總是落在別人後面

在人群中毫不顯眼

感謝這卑微

使我得以保全樸素人格

現在，時光讓我盡快衰老了

它用一個遲緩滯重的肉身收藏我

讓更多的人對我

視而不見

●酒 徒

是的，我是嗜酒的

所有隱喻的愛，都是透明的

盛在歲月的口唇

這杯中物

如一匹馬，馳過平靜的血脈

在黑暗喑啞的日子

強盜們手中的一把火，或一場風

吹過生活的籬笆

如同當年我們野蠻人的祖先

愛情與仇恨的野性

或一匹狼，隱忍而堅定地

行走在曠野

四十年，大部分時間我默念道德手冊

像忠實的家犬

白晝防匪，夜晚防賊

做好事物的衛道士

四十年後，我卻在一夜之間

攜酒私奔

逃亡在二鍋頭竹葉青瀘州老窖

川流不息的路上

有了那麼一大幫狐朋狗友

躲在這透明的漿液背後

如惡作劇的孩子

歲月映照我稚氣未盡扭曲了的

竊笑的面孔

                     2016.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