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色（組詩）

●暮 色

傍晚中有人從山上下來

帶來晚風、落葉和山路羊腸

他背上的柴

唐詩一樣古老

簡單、貴重

暮色把遠山勾勒了一遍

又在城區仔細描摹

一些模糊了的地方

它用霧靄輕輕遮斷

一些地方，清晰得能看清

老樹、小橋、一個人

幌動著的身影

汽笛突出了寂靜

燈火掐滅了遠山

林子形成了波濤

家的脊背上是鱗鱗屋瓦

天黑了

被暮色抹殺了的一切

又要被月光撈起、呈現

●在路上

只要在路上

就能撿拾到些什麼：

夕陽鍛成的巨大銅板

正在朝向遼闊的人間

灑落

這時道路開闊，田野湧向兩邊

多麼盛大的時刻

光輝垂下旒冕

大地打掃莊嚴，樹木肅立

一個迎接的儀軌

無限明亮的神靈

正在降臨

夕照在路面鋪下黃金

風拭去埃塵

我摒氣凝聲，不敢

貿然踏上路程

這時，一兩個農人歸來

面色黧黑、神態安詳

汗水還掛在額角

笑容上寫滿光輝

他們神一般尊貴的背影

那樣旁若無人地走過

我驚訝地看他們走向

煙火人間

化身為一些凡人……

●初 春

一個人來到野外

初春天氣，空氣裡有冰涼

的刀刃

太陽還沒有從病恙中回復

緋紅、發燒，卻不溫暖

連自己也不能

照耀

遠處是山，草還瘦羸

不能養眼

我坐在石塊上，孤單也在

小狗般溫馴、眷戀

是啊，春天來了

可是……

人還卑微，飽受炎涼的

傷害，內心

熱愛還沒有茂盛

還不能讓別人取暖……

驀然間，乍見一朵小花

躲在石塊間

卻不瑟縮

眼睛遇見了一團火——

我感到暖和了

我還想暖和些別的什麼

●愛

你的電話抵達的時候

黃昏正從群山間走過

一對鳥兒

攜帶愛情歸巢

河水曲折，流向天邊

被暮光塗上金黃，成為

天長地久象徵

你不經意地說

家裡都好，天氣

不冷不熱

我想說——

親愛的，想想那時

我們共同在一塊小小的菜畦

鬆土、耘田

刪去一些雜草的名字

突出韭菜和豆角

讓瓜蔓在地面彎曲、流瀉

讓幾株向日葵站得更直些

更醒目些

暮色到來，我們需要它

金黃的照耀

中年的餘暉，因剔除了邪念

而變得柔和

就像我們，兒女都已長大離家

彼此廝守，盡管

對異性愛情的渴望

還落日般輝煌

能夠看見它的輪廓

卻不刺眼，也不

傷害什麼

●茫 然

春天，我出門了

貧寒和勞累留在家裡

年邁的父母留在家裡

院子裡的柳樹結絮了

滿世界飛

柳樹留不住

當生活陷入炎夏

烈日裡

我得四出奔波

我看見孤獨的蒲公英

握不住自己的絨毛

被風吹散

寒冷接著就來了，在人世

找不到一片屋檐

我的瑟縮

是一只鳥兒的瑟縮

異鄉的月光

美，卻寒冷

衰老的母親在書信裡

生起一爐火，我回頭

滿世界的風雪

如此茫然……

                   2015.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