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進酒裏」
　

江蘇☆金陵客

　

【金陵客，原名王向東，著名雜文家，江蘇省雜文學會會長】

萬然兄有一句詩，說“月亮掉進酒裏”。月亮掉進酒裏，該是一只多大的酒杯？他住在海邊，如果我猜得不錯，也許，他的酒杯，就是大海。


    記得他的詩，更記得他的許多雜文。自1992年出版『海之魂』以來，他的詩集先後出了好幾本。可是，他卻說“不敢妄稱詩人”。這樣的人，如今不多，自然記得。有詩歌愛好者多次要拜他為師，被他謝絕。他為此寫過一篇雜文，說：“與其拜某一個人為師，不如拜所有的人和事為師。”好像說寫詩，又何嘗僅僅說寫詩。這樣的人，如今更不多，自然更記得。他在供職的報紙開專欄寫雜文，據我所知，總編輯如今這樣做的，全國範圍之內，似乎僅此一位。自然增添許多敬意，拉近不少距離。並不覺得他遠在南海之濱，常以為他就坐在書櫥旁邊，等著我給他的茶杯續點熱水，好繼續神聊。

 不免想，“月亮掉進酒裏”，還知不知道自己是月亮呢？我不用手機，月亮也不給我發短信。讀他的雜文，有時候想，月亮恐怕會忘記自己是月亮。這感覺，似乎揮之不去。讀他那一篇《周老虎傳奇·調寄鵲橋仙》：

“正龍拍虎，巨龍挺虎，關克生威虎虎。

  鎮坪虎嘯鬧猜猜，請三個、專家鑒虎。

  沐猴而虎，沉魚落虎，老鼠過街扮虎。

   機關算盡太聰明，惹眾怒、聲聲打虎。”

就是如此。他自稱“詞體報告文學”，“未經權威機構認證”，網上已經哄傳一時。鄢烈山譽稱此詞“暗諷”幾位專家“都把紙老虎鑒定為活體的華南虎，謔而不虐，知底裏者會心而笑”，我很贊成。而且我還以為，幾位專家一起掉進了周老虎的“酒”裏，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麼專家了。當然，掉進周老虎那杯“酒”裏 的，遠不止這幾位，或許他們至今還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掉進別人的“酒”裏。

 

  2009年初，收到他的雜文集『拍磚集』，又見此文，這種感覺分外強烈。


    忘記自己掉進別人酒裏，多數時候，屬於正常。2007年底，他曾寄來雜文集『請手下留池』。記得其中一首詩：

“誰迫誰來誰害誰，有心無意一輪回。別看好漢嘴 巴硬，總怕分紅吃了虧。”那是他讀章詒和《往事並不如煙》之後的有感而發。雖然忘記自己掉進別人的酒裏，卻絕不會忘記分紅，也算人之常情。那麼，反求諸己，情況又當如何？他有一篇雜文《楊貴妃的錦襪與時評》，寫了四個人。一個是開酒鋪的王媽媽，弄來一只破襪子，襪底用“臣李林甫恭獻”幾個字作商標，說是楊貴妃遺物。酒客之中，交費參觀者先後三人。一個是音師李謨，題詞一首，觀點明確：“可惜了絕代佳人絕代冤。”一個是金陵道姑，續寫一詞，觀點也很明確： “傾國傾城，幻影成何用？”第三個自稱草根，曾經向皇上進獻過麥飯，見此二詞，也留下幾句，卻是紅顏禍水的陳詞濫調。萬然兄說：“這三首詞，在當時，相當於現在的時評。”這比方實在好。那楊貴妃的襪子，真假尚未可知，三個人卻在那裏一本正經研究其味道如何。試問，他們之中，誰還記得自己此時早已掉進王媽媽的酒裏？


    李白詩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哪三人？自己、自己的影子，還有一個自己在酒杯之中。那是人掉進了酒裏。人掉進酒裏，差不多也就整個兒醉了。不如讓月亮掉進酒裏，讓自己清醒著，看天地間三個月亮，一個在空中，一個在海中，還有一個，掉在眼前的酒杯之中，一直看到三個月亮都是月亮，三個月亮又都不是月亮。“月亮掉進酒裏”其實並不遙遠，雜文就是這杯酒。

 


2010年元月（2010年元月31日《北京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