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銳利讓黑暗揪心

  ——致東莞詩人鄭小瓊

●郭興軍

誰能償還你一個久負盛名的80後女詩人

散落在異鄉的青春

誰能在生活裸呈的黑暗裡

輕易改變你內心無堅不摧的硬度

鄭小瓊，一個操著四川方言

在南方的工廠裡寫詩的姑娘

當我在隴州的天空下

集中去閱讀你卓異的文字時

有一瞬間我突然對自己感到氣餒

是的，在這個物欲的時代

你就像《一台大功率的機器在時光中鑽孔》

以你內心的堅韌與銳利

以你筆下和淚帶血的意象群

那密集、壯闊、深不可測的刃尖

穿透了黑暗龐大的冰冷

鄭小瓊，從黃斛村到黃麻嶺

命運真像一根《肋骨史箴》

在時間疏朗的枝葉間

給了你一段《完整的黑暗》

給了你《一個詩人在工廠裡活著》時

看見的那些令人絕望的事實

斷指，疾病，貧窮，勞累和欺詐

還有一個群體無法化解的憤怒

鄭小瓊，你是一個聰慧又善良的姑娘

以一顆《明亮而固執的心》

在生命的最底層

向這個時代發出了這個群體共同的聲音

雖然你只是一個五金廠的流水線工人

一個低學歷的寫作者

在步入社會的懵懂歲月

像當年的魯迅一樣

也走了一段棄醫從文的彎路

雖然南下東莞的最初兩年

你就像一只疲於奔命的陀螺

在命運無情的鞭子下

先後進過十多個鄉鎮工廠

在五金、毛織、印刷和玩具的流水線上

把你在課堂裡樹立的那個美好的理想主義大廈

在冰硬的鐵砧上反復磨損

但你依然決心要守住愛

守住《內心的坡度》上

一顆比海洋更深的頭顱

在這個叫隴州的北方小縣

我反復聽見你文字間機器的轟鳴

像《鐵腥與綠夢》的獸

把無數打工者的手指碾壓成蒜泥

在珠江三角洲的某個偏僻的出租屋

把你一顆卑微而強大的心臟

在時間的流裡反復揪扯

面對這個黑洞四伏的世界

你只能借助詩歌的力量

來撫慰一個群體憤怒的冤魂

在中國經濟脈搏有力跳動的最前沿

在紅塵喧囂的《黃麻嶺》上

你就像一個稟賦卓異的天才

以自己血液裡蕩漾的使命感

去自由呈現自己對世界的完整感受

呈現自己無力化解一個群體的痛苦時

只能以寬恕一切的大情懷

來為受難者虔誠地誦讀“般若僧揭諦”

來向生活低聲說：愛

《從低泣到哀嚎》

從淺唱到縱情高歌

你在拯救或擔當的大道上

把自己敏銳的痛覺

不斷伸向無數艱辛的打工者

那飽受壓抑與受損的心靈

即便他們生存的真相震撼了你

讓你掀起波瀾的內心

刀扎般劇痛

你弱小的身軀裡

依然會吐納出為民請命的岩漿

把噴薄的才華化作銳利的投槍和匕首

平常的日子，你喜歡低著頭

從工業區的燈光下匆匆地走過

然後在簡陋的出租屋裡

接聽家鄉男友情話綿綿的電話

他說：“我聽見梨花的清香

不遠千里地開著！”

你只是聽著

一個人在這擁擠的異鄉偷偷地美著

是的，流水線只關注產量和效益

從來不管繁華而縱橫交錯的商業街上

打工者滴落的汗水和血淚

在這樣一個特殊而嚴峻的時刻

你倚靠著工廠這個給你力量的源泉

在對鐵的天天接觸中

寫下自己對鐵的深切感受

寫下自己看見一個龐大的群體

那沉重蒼涼的身影時

內心最想表達的顫慄

是的，我也想問一句

《是誰製造了鄭小瓊》

讓你《從身體裡抽出一片曠野》

為無數被默默遏制和絞殺的個體

在這個工業時代的決絕裡哀嚎

甚至用神奇博大的母語

為他們開闢出一片善良而純淨的墓地

從莊重文文學獎到人民文學獎

再到華語媒體“年度最具潛力新人”提名

你以一個姑娘青蔥的身軀

背負著一個龐大群體的縮影

傲然登上了“中國80後作家實力榜”

這是遼闊的祖國

給予你對藝術純粹的感情

所噴湧而出的大氣、超拔的詩歌

最隆重的獎賞與肯定

從媒體關注你的大量文章中

得知你與詩友在一起時並不談詩歌

卻常常喜歡討論新的《勞動法》

要不就脫掉一身硬朗的俠氣

以一個姑娘純真的心性

去品評一盒並不名貴的胭脂

在隴州寒冷的冰雪上

在2009年這個隆冬的夜晚

我閱讀著你記錄時代的詩歌

理解著你“深、痛、硬”的語言背後

哪一顆《明亮而固執的心》

在這樣一個祖國日新月異的大時代

所慢慢透出的

那一股穿越千年時空的浩浩底氣

 2009年1月12日夜草就于隴州

 2009年1月13日二稿于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