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細碎的斑斕  

 

  撐起陽光穿越歲月的長廊,每向前一步,總有細碎的陽光灑落,鋪滿一地光亮的斑斕。

  偶爾,像稚氣的孩子,即使命運在後面催促不已,我會稍停腳步,彎身掇拾那陽光的碎片。

 

    一九七四年

 你在詩上說的青苔覆蓋了草色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那不是我傻傻。

 (你不承認 我自找證據!)

             

這個風鈴送妳掛在窗前風吹來就會響很好聽的!

從小玉家出來已是晚上八時多要回家了媽媽不許太晚回家的

腳踏車停在公共樓梯前下車步上樓梯回頭說:為什麼還等在哪兒?晚了快回家吧!」

我就是喜歡看妳上樓梯的樣子! 」

傻傻!」 (什麼時候學了他的口頭禪?)

             

把【笙默詩頁】的報紙遞給他

你看你的詩又登出來了!」

不是我 

「我讀給你聽:

風鈴初響的黃昏

………

細雨後荷香凝聚成露

………

石階層層   

………

泛舟的約誓仍錚琮著

………

不過你不認就算了!」

他沉默了一會之後:來!去美而廉飲冰。」

在美而廉冰室

下星期日約斌才小玉他們去平東龍華寺玩那裡可以釣魚和划艇

好啊!」 (你終於露出馬腳了!你在詩上不是說要與我泛舟的嗎?)

             

日在對面劉老師家學彈吉他一擡頭他的臉在窗外掠過放下吉他跑出門外。

你怎麼來了?」

聽你說學吉他跑來看看妳很眼尖啊!這樣也被妳看到。 

當然那還用說!」

跑回屋內繼續練琴旁邊的同學對我說:「他是妳朋友?」

「對!」

「他在外面站了很久了!我剛才來上學的時候他就站在外面了

啊?

             

正在做什麼? 

剛寫了一篇散文欄杆上的囈語

我有一篇稿,妳順便幫我寄吧!」

好!」(你終於承認你是【笙默】的詩人了!)

那是一首新詩題目是「偶感」是描寫戰爭的不記得了!只記得讀來有很蒼的感覺裡面有殘牆敗垣廢墟等詞 署名是他的姓名不久便在報上登了出來好像比我那篇散文還快 (你不承認【笙默】裡的詩是你寫為何又交這首詩給我代寄?)

            

越秀夜間部中三忠班有兩節歷第一節下課時踏出課室之前老師宣佈:「下一節課突擊測驗!班上立時炸鍋了同學們一致通過臨時測反正不及格不如交白卷抗議那是生平第一次鬧革命感到很刺激!

到了下個星期歷史老師在班上說:「這一次同學們用交白卷來抗議突擊測驗雖然方法不可取但體諒各位同學日間要工作,這次不追究了!以後要測驗時會預早通知你們很團結啊!全部交了白卷不過有一位男同學寫了一首詩不錯寫得很好!」說著望向了後排座位

我立即轉頭望去他在狡黠地微笑著望了過來我用手勢問他:「是你寫的嗎?」他回答了兩個字從口形讀到:又是傻傻兩個字

下課後在走廊上問他:你的詩寫些什麼?」

忘了!」

這麼快?才只一星期。」

一星期要等很久啦!」

             

妳懂得開立方根嗎?」
   
開平方根懂啊!」

我是說開立方根三次方根

三次方根可以開?很難啊

那還用說我教妳 

他低頭在紙上寫著,我望著他,覺得他似乎在聚精會神寫一首詩。

             

在永好游泳池裡。

我教妳潛水

潛水很辛苦啊差點嗆到。」

妳知道有人可以潛水三天三夜才浮上來嗎?」

什麼人這麼棒!」

溺水死了的人哈哈哈哈!」

(他狡黠的眼光閃爍著氣死我了!)

在泳池旁拾起一片樹葉

妳知道嗎?把樹葉這樣捲起可以吹得很響聽著!」

             

拿著報紙。

那年春花紛飛紅袖揮著手達達馬蹄弱冠少年披上一身青草的綠…… 弱冠少年是你紅袖是誰?」

我那裡知道,傻傻!

(詩裡面寫的原野風景不就是上次去和平游泳池迷路時經過的田野嗎我們在那裡轉了整個小時才出來後來有一個男同學說你是故迷路的不認就算了!不過我知道你就是[笙默]的他)

            

母親說:「為什麼我看建安好像有些神神化化的有時整個晚上不說一句話有時笑得前仆後仰不及小玉的朋友斌才穩重。」

斌才是做機器的建安是詩人啊!」

妳是說學問嗎?妳大哥就有學問了哪裡像他!」

我不是說學問我是說詩人!」

「詩人?那我就不懂了!」

(我也未懂他媽媽您怎會懂?詩人就是這樣的)

             

今晚專誠來聽妳彈吉他看妳學得如何?

好啊剛剛學了彈一簾幽夢彈給你聽吧!你在【笙默】的詩又登出來了!報紙在這裡。」

傻傻。」

對了!我已學懂了簡譜換成五線譜現在要學昇降調劉老師說遲些要深入學樂理

好啊以後可以作曲

等我懂作曲時我要把你在【笙默】的詩作為歌詞來寫曲我現在彈午夜吉他 給你聽吧。」

我走了!」

有事嗎?這麼快走?」

有事再見

還說來聽我彈吉他又突然這麼快走怪人一個難怪母親說他神神化化

回頭一看桌上的報紙【笙默詩頁】上他的名字已被手指和汗漬,揉搓得沒了墨色還破了一個小洞

他今晚怎麼啦?

            

你知道現在有很多詩人的筆名都是有一個夫字的? 

是啊!有村夫野夫亞夫……

不久之後。

下星期天我帶妳去參西貢一間大學

好啊!」

那時妳會見到雪夫

雪夫?是詩人?」

妳說呢?」

………

在大學裡參觀了圖書館跟著雪夫來到一個綠草坪雪夫說:「我們時都喜歡躺在這裡看天看雲」 說完他們兩人就躺了下去我坐下很想也躺下但不敢想到母親時常說:女孩子要矜持、斯文、不能隨便」放眼望去附近有一些穿越南長衫的女學生坐在草坪上好像沒有女孩子是躺著的擡頭望天天空真的很美!

再回頭望他倆,動也不動,似乎睡著了!一陣陣鳥聲在樹梢響起很動聽不久有兩隻小鳥從樹頂飛了出來,向天空飛去,轉眼便失去了蹤影。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去了外國升學,他會怎樣又或者如果有一天他要從軍了我怎辦

             

與他小玉,斌才到白騰碼頭吹海風

這些戰艦很大

「那還用說,傻傻。」

「不知道什麼時候和平

「誰知道!」

「如果和平了!你們就不用把年歲報小了

「現在人人都是這樣…… 我想念我母親了

「我爸爸說我英專畢業後,中文轉回日間讀高中畢業後便可以到臺灣讀外文系。」

………

「我想為今晚寫一首詩怎樣寫?我只懂寫散文未寫過新詩

「看見什麼聽到什想到什麼就照寫啦!」

(那麼我會把傻傻也寫進去如果編輯沒有刪除就證明你是對的也證明你就是他)

海邊夜遊刊登出來了一個字也沒有改

             

我教妳騎單車

不學幾年前我舅父教我在車後推我結果車輪輾上一個椰子殼我跌了一跤不學!不學!」

妳不學不懂騎車我不載妳妳怎辦?」
   
找別人載!」

有我在誰敢載妳?」

???」

(好!你小看我我一定要學懂騎車以後永遠不用你載) ----好像是一語成讖!

妳不用怕跌我會用迷你單車教妳把座墊降低你雙腳踏地怎會跌?」

終於在共和球場學會騎單車

             

一九七五年初

在小玉家

「今天沒有地方去。」

「過去對面一樂飲冰吧!我請客

四個人步出小玉門口一個女同學騎著單車飛馳而來

「去哪裡啊?」

「去一樂喝冰妳也來吧!今晚我請客!」

「好先謝謝了

五個人步行快到巷口幾架單車魚貫而來一個男同學大聲喊

「為什麼沒騎車?到哪兒去?」

剛才那位女同學說「去一樂喝冰虹欣請客!」

「好啊!我們先到小玉家放好車隨後就來!」

兩張長方形桌子坐得滿滿的一共十三個人數一數我慌了!低聲對他說:

「糟糕!我帶不夠錢怎辦?」

他低頭不語嘴抿得緊緊的我驟驚覺不敢再說下去轉向小玉:

「我帶不夠錢妳回家拿錢幫我墊一下明天再還妳

「不用回家拿,斌才有的叫他先付吧!」

回家路上空氣好像凝結了!跟他說話幾次都不回答我索性沉默

快要到家了車子突然加快了速度

「再兜兩圈

「斌才已經解圍了!為什麼還不開心? 

「解圍的不是我

「那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代付或斌才代付我都要還給你們的

空氣再度凝結

「下車吧到妳家了!」

步上了樓梯幾級再回頭看他他沒有像平常那樣看著我上樓梯卻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

             

「這是我和姐姐的合照你看我像姐姐嗎? 

「一點也不像

「那裡不像
   
「俗氣不像

「誰俗氣? 

「有錢的人都俗氣

(我知道你轉個彎來罵我因為那天在一樂冰室的事。我知道你難過你說有錢俗氣為何你又為錢難過有錢沒錢有什不同何況你是個詩人。)

             

「後天星期日我哥哥訂婚請妳到我家去吃飯

「有請小玉和斌才嗎

「沒有!只有兩三桌很簡單的沒有派請帖妳不要讓妳媽知道沒有請帖她一定不讓妳去。 

 吃完飯坐在客廳的角落他那一桌還沒散他在喝著悶酒剛才我看到他跟他哥哥在廚房那邊低聲的吵了起來不知什

突然他放下酒杯走過來,說:「來我們走!」

在西貢轉了一圈

「你喝醉了!早點回家

「沒醉!妳看車子有沒有擺來擺去? 

(對!沒有擺很穩不過他醉了也沒關係我可以載他)

「妳怕我醉妳載我吧到小玉家去坐

他在車後把頭伏在我背上一直沒有出聲在小玉的巷口下車看到他的眼睛有點紅和濡濕不敢問他 (可能跟哥哥吵了架他在難過)

在小玉家坐了一會

「喝了酒你們還是早點回家吧斌才等一下會來我們有事去西貢

從小玉家出來

「讓我來不用妳載了!兜一下風才回家 

他推著車,邊走邊說:

「如以後我要賺很多的錢妳說好嗎 

「你不是說過有錢的人都俗氣嗎?」

「但我哥說我沒用要依賴他。」

............

回到家驚見小玉和斌才都在

斌才說「我聽小玉說建安喝了酒怕你們有事所以過來看看 

媽媽問「為什麼現在才回來? 」

「去兜風 

「兜風 建安喝了酒應該早點回家啊!建安神神化化妳又不懂事他又沒有派帖正式請妳妳一個女孩子跑到人家家裡去吃飯成何體統?」

「沒事現在不就回來了嗎?」

「下次他來我要說他一頓

             

「我在報上看到一篇雨中散步的文章不知道雨中散步是什麼滋味?

「傻傻雨中散步有什麼好雨中飛車才好玩

「你試過了嗎?」

「那還用說!」 (他的第二句口頭禪)

「妳想去嗎?妳想去下次下雨時我來帶妳去

「不去!不去!濕漉漉的有什麼好玩?」

(我想去啊! 但不敢媽媽一定不准的)

            

 (下雨了!他會來載我雨中飛車嗎?)

「下雨了!妳站在欄杆前幹什麼?快進來! 」媽媽在屋裡喊我

「我要寫一篇關於雨的作文下星期要交的我要看雨才懂得怎樣寫。」

「妳完全學了建安的神神化化了!看一回就進屋啊!」

(他會來嗎?如果他來了!我下去嗎?不可以媽媽會罵他的)

.........

啊!街頭那邊正在走來的好像是他?看一看真的是他!騎著車沒有穿雨衣!他在招手。(我要下去嗎?不行!媽媽不准的)

「不!我不下去了! 」

(我這麼小聲他聽到嗎?啊!他轉過去了!他的衣衫和背都濕透了!啊!他又轉回來了!仍在招手去嗎?去嗎?)

「不!我不去了!

 (我很想去但媽媽會罵的連你也被罵的可能永遠不讓你來)

他轉身走了!如坐在他的身後雨淋著我我是不是更像一朵白蓮?(他在【笙默】上有一首詩提到雨中的荷花的……他走得很遠了不見了……

             

在西貢永嚴寺又長又高的石級上他替小玉和斌才拍完,把相機遞給斌才

「你站在這一級往上拍就行了!記得取那個掛著風鈴的飛簷 

「來!妳站這裡,不要望斌才 

「不望他怎樣拍?」

「傻傻這樣才美記著望著前面那個窗口不要望斌才!」

「你們準好了嗎 為什不望過來?」

「不要理我,你照拍就是了!」

相片拿回來了!在長長的石階上我們側著身靠著石梯扶手他在後面我在前面把他的身體遮住了一半。他的右手伸長放在石階的扶手上微握著拳我原先以為他會用這隻手摟著我的肩,沒有!始終沒有!我們兩人都沒有笑(我只有看著相機才會笑的)

「我們沒有笑不美

「不笑才美

(不笑怎會美?不過我們的眼好亮鼻梁好挺抿著好像兩個冷漠的側面塑像)

相片左上角是那懸著風鈴高高向上翹的飛簷

            

一九七五年五月之後

硝煙已散鴿子紛飛的藍天下如火如荼同學們各奔前程有人成家有人離家有人北上有人南下有人上山有人出海 ……

他步上淘金之路、經濟掛帥之途從此儼然紅塵俗客營營利祿狂歌不再詩意蕩然……

我則詩情仍熾偶遇一首卜算子深陷浪漫革命情懷常吟不倦「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直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仿傚踏雪尋梅踽踽尋詩……

從此兩朵偶遇的雲各有各的方向悄悄地漸行漸遠,漸無蹤……

             

許多年後重逢【笙默詩頁】方知當年魂縈夢繫的情詩是另一位與他同姓同名的詩人所作一場青春的夢寫詩人原是夢中人眼前人猶似寫詩人,結果真正的寫詩人卻只在咫之遙在這詩與夢交織的美麗誤會中我和他都只是過客 ……

 

一地陽光的碎片,夢和詩,在閃爍,在輝映,色彩繽紛 ……

 

                         2019.4.13

 

 

此文稿已在去年2019.7.15以筆名 "虹欣

刊登於 "越南華文文學季刊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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