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把姿顏作紫煙
突然之間，我醍醐灌頂般地發現：尊重一個人，首先要尊重她（他）的容貌或姿顏，無論美醜，無關盛衰。
去滄州開會，入住酒店後已臻夜幕，於是到會務組指定的餐廳就餐。就餐的形式為桌餐，滿十個人即開席。我到時已經有了六個人，由於人員不滿，大家就邊交流邊等剩下的幾個“差額”。需要說明的是，這次大會的主題是“年度衛生改革與發展論壇”，由於內容較多，同時又分為八個平行會議同步進行，涵蓋了管理、醫療、護理，醫藥等多個領域和學科。而我所參加的會議則是“全國首屆醫藥衛生行業書畫大賽。”當我底氣十足地告訴大家我是來領獎時，頓時便感到了一種敬羨的目光，這時我才得知，在座人員的任務和目標竟然不盡相同。
正感到有些落寂時，坐在斜對面的一位女士輕聲說，她也是來領獎的。聞言，頓時讓我產生了陌路相逢的感覺，畢竟“知音”在這個席間只是一小撮啊！我把目光投向她，發現這位女士神態煥發，言語之間頗具文人風韻。經交流得知，她來自千年帝都洛陽，姓王名芊。這讓我對她頓生好感，一是因為都為領獎而來，堪稱同路人；二是她的河南與我的河北，一河之隔，實為中國鄰居。鑒於此，內心距離一下拉近了，彷彿瞬間就成了朋友似的。
然而，我奇怪地發現，不知是因為性別原因，還是別的什麼問題，我與她對話時，只要目光一接觸，她馬上就低下頭，或者把臉扭向一邊，讓人好生奇怪。我與她素昧平生，沒有利害，為什麼要躲躲閃閃呢？從年齡看，她已臻中年，並不是因為害羞；從語氣看，她言辭關切，並不是不願理我；從神態看，她面氣溫和，顯然沒有把我當壞人。所有這些，讓我特別納悶和不解。
第二天，會議正式開始。而她恰與我是鄰座。一如昨晚，我與她一說話，她的頭就非低即扭。然而，這一次我瞬間明白了她藏形匿影的原因。因為即使從側面，我也清楚地看到，她的臉頰呈現了這個年齡應有的蠟黃，並間或出現了暗斑，眼角也佈滿了無法回避的魚尾紋，歲月這把殺豬刀，在她的臉上留下刀劈斧砍的印痕特別明顯，像是要刻意戕害或虐待她似的。同樣作為中年人，怎麼能看不出來這麼明顯的端倪呢！尤其是我，雖然是一個粗曠的男人，卻也有這方面的心理活動和變化。比如，近兩年頭髮開始脫落，且日漸稀疏，出現了明顯的海退，已經不能完全覆蓋前額了。於是，每當面對眾人時，便忍不住用手把旁邊的頭髮拉過來，藉以幫忙掩蓋裸露的頭皮。甚至在各種場合中，乾脆直接戴一頂帽子，徹底截殺各種可能心懷叵測的目光，而完全把自己裝在套子裏。
雖然東閃西挪忸怩作態，但心裏面很明白，這種偽裝是現代版的皇帝新裝，僅是滿足心理需要，自欺欺人而改變不了任何實質性的現狀與後果。因為自然規律帶來的容顏變遷，豈是靠幾個小動作就可以迴避的？一如我，雖然時時處處極盡小心去掩護禿處，卻依然哄騙不了任何認識我的眼睛；二如她，雖然遮遮掩掩也依然逃不過眾人銳利的眼神，卻反而因為扭扭捏捏而失去了大大方方、踏踏實實、堂堂正正等正形象和正能量。
欲蓋彌彰，枉費心機；多此一舉，實無必要。事實證明，一個人的社會形象在公眾眼中是定格的，它是以你的身高、五官、動作、表情等總體形象結構成了“你”。在別人看來，你的任何行為和舉止不過是大同小異而已，永遠跳不出“你圈”。比如，我的頭髮減少了，但我還是我；王芊的皺紋出現了，但她還是她，絕不會因為少一點東西或多一點東西，而變成另一個人。所以，兩個故人即使幾十年不見，背駝了、眼花了、耳聾了，但一朝重逢仍能相互認出對方，就是這個道理，因為你的個人氣質和氣場是永遠不會變的。
究其心態這其實是對青春的一種掙扎，對外貌的強烈依戀和極度不自信，也是中年人群特有的心理活動。因為這個年齡段既不年輕又不太老，不像年輕人風華正茂，也不像老年人歲逾古稀，已然認命。而是對剛逝去的如花容顏還歷歷在目，對剛到來的容姿衰變還一時無法接受，而呈兌的一種特有表現。它的本質與結果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就是不願意輕易對一種狀態鬆手罷了。就像王芊說的“每個年齡段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景”一樣，她在潛意識裏估計也認識到了這個問題，也像我曾在微博裏講的“獨到見解”：30歲以前，我展示給社會的是青春和容顏；40歲以後，我展示給社會的則是智慧和才華。這也算是我在糾結之餘對世界觀的一種認識吧！
事實上，擔心容顏的流失而帶來人格上的影響或貶值，實在是杞人憂天啊！就像我之於王芊，沒有因為一丁點她有了皺紋我就輕視或慢待她，因為那是她個人的事情，根本無關我這個局外人。相反，因為她獲得了繪畫組的一等獎，卻讓我刮目相看。會場上展出了她的作品《盛世之春》，她畫的眾花之王牡丹，顏色各異，花碩瓣肥，白的似玉，紅的似火，儀態雍容、丰姿綽絕、栩栩如生，實乃國色天香也。衛生部原副部長陳嘯宏也為之駐足，給予讚譽，讓人對她肅然起敬。而這種強大的個人魅力和光彩，又哪是幾道小小皺紋所能遮掩得了的呢！由此我想，一個人的社會定位，最終靠的是人品、才華、素養和內涵，這才是最有生命力的立身之本。
《後漢書·皇后紀上·和熹鄧皇后》對姿顏一詞頗為推崇，指姿貌和顏容也。生活中，美麗和英俊固然讓人側目，但正常的社交和友誼，並不是以容貌為行為準則的，也不是要求所有的朋友、熟人、同事，甚至偶然一見的陌路人都要如何靚麗或帥氣。而僅僅只要對方儀表整潔、從容端正就符合交際規範和社交標準。至於要求童顏不老、容顏不改，處處示人以極致，那不僅是對自己的苛求，而且毫無任何價值和意義。因為美與醜的基因遺傳誰也無法改變，生與老的自然規律誰也無法阻擋，盛與衰的生理幻化誰也無法變更。
生活中的芸芸眾生，不一定非得玉顏、妙顏、韶顏，但一定要笑顏、和顏、舒顏；不一定能做到花顏、紅顏、美顏，但一定能做到喜顏、衷顏、開顏。絕不能厚顏、怒顏、煩顏，更不能愁顏、乞顏、強顏；我們做不到朱顏翠發、駐顏有術，但卻能做到笑顏如花、怡顏悅色。至於駐顏、留顏、變顏則是無妄之談，只有真顏、素顏、康顏方為至善之策。
如此，方為人生之真諦也！
2018.9.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