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心

    猶豫、躑躅、徘徊……

於洋的內心充滿了焦慮和彷徨，正在自我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他感覺自己的胸腔就像一只大鼓一樣，咚、咚亂響。胸肋下的心臟，就像一個動力十足的鼓槌，從裡向外擂響著他的每一根神經。

    從治療台到病床，再從病床到治療台。在急診中心搶救治療室這個不大的空間內，於洋此刻正在經受著思想的掙扎、良心的煎熬、精神的碰撞。

    於洋抬頭向治療台的邊角望去，自己哪個寶石藍色的水晶「波米歐利」還端端正正地立正在那裡，閃著藍瑩瑩的光澤，在審視著主人，等待著主人的決策和定奪。

    於洋又扭頭往病床看去，這個鬍子拉碴，衣衫襤褸的老人，身上被扎滿了各種管路，不斷地掙扎著、呻吟著。彷彿不是在接受治療，而是在接受刑罰。尤其是那乾裂的嘴唇，一直在囁嚅著什麼?不，他此刻意識昏迷，不會再表達什麼了。他嘴唇的嚅動，只是一種生理反應，用方言說，就是「吧唧嘴」。作為醫生，於洋非常明白，這並不是「症狀」，而是口渴了的表現。

    這位老年患者此前昏倒在大街上，被巡邏的110送到醫院。屬於典型的「三無」患者，通俗或直白地說，就是一名靠乞討為生的流浪漢。

    此刻，患者吧唧嘴的頻率越來越高，身體也隨之不斷痛苦地扭曲著，從他乾裂的嘴唇看，就能判斷出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喝水了。

    給他餵一些水！於洋一直這樣想著。可是，用什麼器皿給患者餵水呢？封閉式的搶救治療室內，各種藥品、器械，倒是應有盡有。可是，用於喝水的杯子還真沒有！

    不對，說沒有是相對的，只是說沒有患者用的。水杯倒是有一個，但那是工作人員於洋用的，是個人用品。這一點，於洋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也正是於洋為之進行激烈思想鬥爭關鍵的、主要的、唯一的原因。

    於洋沒有想到，參加工作第一次獨立值班，就碰到了這麼棘手的問題。雖然事情不大，但卻很燙手。因為問題解決的唯一辦法，就是用自己的水杯給患者餵水。

    這怎麼行呢！剛有這個念頭，於洋就趕緊自我否定。因為自己這個心愛的「波米歐利」，是老爸為了表彰自己子承父業，以及祝賀自己剛入職成為一個小白衣天使，而特地托人從意大利購買的一只純正品牌的水晶杯。這只美觀大方、高端時尚的水杯不僅價格不菲，而且有紀念意義。自己剛用了沒幾天，可謂是愛不釋手。

    可現在要用自己寶貝似的水杯給這個髒兮兮的患者餵水，簡直想都不敢想啊！尤其是醫務人員都有強烈的職業敏感，對疾病、細菌、病毒這些黑手和魔爪，都有很高的警惕性。而怎麼能放棄自我保護的原則，和不明身份的患者混用自己這個名貴的水杯呢！

    吧唧，吧唧！這種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越來越像聲聲緊擂的戰鼓。於洋明白，患者雖然輸著液體，不至於脫水，但口渴會讓患者特別難受，甚至因此導致其他的併發症。

    於洋內心的自我搏殺也到了極限，激烈而百感交集，感慨而五味雜陳。他沒有想到「天使」的內涵竟然這麼複雜！現實這麼「骨感」，甚至讓人徒喚無奈。恍惚間，他彷彿又穿越到了童年。小時候，他看父親治病救人，感覺是那麼神聖和自豪；後來，自己讀了醫學，聽導師講救死扶傷，感覺自己也頓時偉大和光榮了。乃至講到醫學先驅們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的偉大壯舉時，自己每每感動得……

    對！初心，初心。於洋念叨著這兩個字，突然就一激靈，瞬間醒悟了，瞬間找到了解答這個複雜問題的金鑰匙。

    他端起藍瑩瑩的波米歐利，逕直向患者走去。

                                                      2017.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