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某處》系列

 

漂流心河

 

你說,所謂「鄉」,不過是一個「某處」罷了。那麼「家」,又是何處呢?

 

1966年,父親費盡心血、耗盡他當時所能籌措得來的所有,尋找設計師,將原來普通的、一般的兩層樓,魔術似地塑成這一棟在那個年代整個美拖旋轉橋南區最好看、最別緻,也最高的四層樓建築:房子?房屋?住所?不,是父親的愛,他無盡的愛凝成的「家」,給你們的「家」。

 

對, 「家」,在1966年剛建好時,多溫馨、多溫暖、多溫柔、多溫和、多溫心的一個詞兒,一個光讓你看俊秀淺藍的外貌即已喜歡、陶醉的窩。樓下第一層右邊是一個可愛的院子,矮矮的籬笆旁立著幾株亭亭的瓊英,舒服亮眼的朵朵黃花在片片綠葉的陪伴下,於微風中搖曳生姿。二樓陽台的長長欄杆,是你在家時肯定會去倚立的地方;停電的夜晚,唯有倚欄呆看夜空中盞盞照明彈,傾聽不時傳來的槍砲聲,不知能向誰問戰火可能停歇的日子。四弟愛單獨住在三樓。頂樓的小房間似乎不為什麼地存在著,讓二妹在另一大半的露天陽台上,種些她欣賞的番茄、苦瓜和許多美麗的花。

 

1968年戊申春節,最慘烈的戰事摧殘整個南越。年初二清晨起,大批的難民四面八方湧來擠滿一樓,大大的廳只有他們的驚惶、哭泣、哀號,等著能回到已半毀或全毀的家。

 

長期在西貢飄流居無定所的你,實際上住在這個「家」裡沒有幾天。1969917日你以為的暫別成為永別。而父親,艱辛營造一個1966年絕美的「家」,他自己和母親,卻一直都待在對面的萬壽堂中藥房裡,孩子們每夜從藥舖過來,與父母永遠隔街相對。

 

也許不忍目睹19754月的淪陷,1974年,年紀輕輕就急著去世的母親,沒有住過一天這個「家」的任何一處。1979年初,父親在你眼淚早已流乾,痴痴盼等重聚的那一刻,臨上飛機的前一晚,未及說任何話即已離世;妹妹們讓他倉促地從這個「家」前往母親長眠之處。

 

他走之後的第二天,他一生的全部全部心血,已成為「政府」的最大「勝利」;而他和母親原本「安息」之地,亦於2001年初由「政府」挖去。被迫離「鄉」的他們,飄流在陌生的堤岸。離「家」二十餘年的四弟,才回去陪著他們自「家鄉」往「異地」,也在數天後,永遠孤單地睡在更遙遠的另一個異鄉,不提歸期。

                            2007.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