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代以及

 

(欠八、九兩段略…容後補充)

 

   一、

   20121012日夜裡,你捧著陳本銘的《溶入時間的滄海》詩集,從頭到尾閱讀數遍。六○年代以及隨後的歲月,如潮水般無法停息地撞擊你。

 

   二、

   六○年代南越的華文「文青」,於1965年購買到台灣現代詩刊與詩人詩集後,得到的啟發和影響難以想像。1966年,你們決定出版《十二人詩輯》來證明自己研習過「現代詩」之後的改變,果然與以前所寫的「新詩」,或「白話詩」樣貌明顯不同。

   這十二人是:尹玲、古弦、仲秋、李志成、我門、徐卓英、陳恆行、荷野、銀髮、餘弦、影子、藥河。 

   藥河是陳本銘的筆名。一直到19691013日上午,他親自對你說:「藥河的筆名從現在起成為陳跡」;從那天起他決定以本名「陳本銘」署名他的書寫。

   1968年(戊申)越共假借停火協議發動的春節總攻勢「大崛起」之前,你們這一代的「文青」應該是南越華文文學史上最積極、活潑好動、熱愛成立詩社文社、舉辦各類文藝活動最多的一群,儘管自1954年南北越對峙之後烽煙處處。而戊申1968春節戰役慘烈殘酷,讓整個南越在越共「無縫不燒」的「用心」下,幾乎「淪陷」入「死亡」邊緣的深淵。

 

   三、

   1969年你決定離開西貢。你申請到中華民國政府獎學金,在胡璉大使親切的祝福聲中毅然飛往台北,進入夢想已久的台大繼續唸書。行前藥河完成〈幾時我們是雨〉贈你。抵台後,你按照與他討論過的共同意見,將你的〈記憶〉與他的〈幾時我們是雨〉同時投到當時是吳東權主編的《文藝》月刊,沒多久登了出來。1970年國軍文藝中心三樓「風花雪月」詩歌朗誦會中,你替藥河抄寫此詩展於現場,並將它譯成越南文,以越南語朗誦〈幾時我們是雨〉。之後連續數年,你在台北代他將其詩作投向「詩隊伍」與好幾種不同的詩刊或期刊。

 

   四、

   1969917日赴台的你,與母親從西貢機場哭到台北。隨後,你決定要讓母親對「台灣之行」留有美麗印象與記憶,你陪著她參加僑胞歸國國慶活動,台灣北中南與三軍都在眼前。你們最難忘的畫面,是在中山樓看著蔣介石總統與夫人宋美齡優雅地在你們面前微笑走過,你們站在第一排。你也帶母親去了日月潭、烏來、陽明山及其他,那是母親唯一的一次出國機會。她返越時,你在松山機場二樓的觀景台上目送她瘦弱的身影拎著手提行李,慢慢走到機場中間的飛機旁,登上扶梯,隱入機艙。你淚流不止。從此漂泊。

 

   五、

   十月多你聯絡上趙琦彬先生,他曾在西貢待過,優秀傑出的劇作家。親切地邀請你到他家去,品嘗他夫人為你準備他的家鄉菜,對你鼓勵多多。

   不久你到《幼獅文藝》二樓拜訪你崇拜已久的詩人瘂弦,他給予你許多鼓勵,你也開始試著投稿到《幼獅文藝》,創作或是翻譯。越南短篇小說阮光現寫的〈無名的懷念〉經你中譯後獲得他的稱讚,刊登出來。

   《詩宗》於19701月創刊,你認識《創世紀》多位著名詩人:洛夫、張默、葉維廉、管管、辛鬱、沈甸等,也與彭邦楨、羊令野、于還素和許多那個年代的詩人、文人、小說家、散文家。你們經常愛聚在國軍文藝活動中心喝茶聊天,中午一起到附近衡陽路的「曲園」餐廳吃湘菜客飯,或是去中華路隔著中華商場的另一邊上海館子「開開看」解饞,飯後又回來喝茶;一杯茶可以從上午十點喝到晚上,出去時將名字寫在紙上貼上杯子即可。

   你繼續投稿到後來由姜穆主編的《文藝》,《青年戰士報》的「詩隊伍」(主編羊令野)與副刊、主編胡秀先生對你非常好,肯定你、鼓勵你,你寫散文,也翻譯了都德(Alphonse DAUDET)的《小傢伙》和《磨坊札記》二書連載。

   1970年夏,胡秀辦一次到小琉球參觀訪問的活動,邀你參加,你因而認識了許多仰慕已久的作家:朱西甯、大荒、舒暢、曹又方,散文隊隊長王明書等。回台北後,你的散文和詩作(以及陳本銘的)也投到朱西甯主編的《新文藝》去,他對你特別好,會邀你在週末空閒時到他在內湖家中去,鼓勵、討論、聊天;但印象最深刻的,是劉慕沙那一桌好到不能再好的佳餚美食,尤其她和你一樣是客家人,他們的親切和藹加上「鄉親親」,讓孤獨留在台北讀書的你偶爾少去許多落寞,換來歡樂笑聲。

   王明書隊長認你為乾女兒,一家人待你特好,春節過年或過節時,一定邀你回「家」,讓你可以減少思鄉思親之苦。乾爹和幾位他們的兒子都是美食者,肯定燒出一大桌的好吃菜餚,可以大飽口福。

 

   六、

   19711月「龍族」詩社成立前後,高上秦(高信疆)、林煥彰、陳芳明、辛牧、林佛兒、蘇紹連、蕭蕭、景翔、黃榮村等詩人都先後來找你,力邀你加入詩社。可惜那個時候的你特別喜歡獨來獨往,只在《龍族》詩刊於19713月創刊後投稿。1996年,你和彭邦楨、向明、白靈到香港,才再見到已闊別25年的高信疆,俊帥瀟灑依舊。他在半島請好多位港台詩人共進早餐,談詩論藝,恍惚之間,你還以為回到從前。

 

   七、

   1971年和1973年暑假,你曾回越南去,與多位詩友文友共聚。戰局因美國軍隊的「光榮撤退」而越來越不樂觀;只是,當時的阮文紹總統領導的越南政府反而認為:美「帝」已走,越共與南越應可坐下「享受和平」。

   19737月,你與成千上萬從國外回到西貢的留學生受到政府邀請,進入那時的總統府「獨立宮」,與總統阮文紹、副總統阮高奇、前後總理陳文香、陳善謙和他們的美麗夫人以及多位文官武官,「把酒言歡」,想著「可能」的「和平」。酒會之後,讓你們於第二天登上軍機,花了七天時間,載著你們參觀「戰後」的「南越真實面貌」。你看著全毀的「安祿」(An Lc)小城,踏在戰火亡魂早逾百萬的「驚惶大道」(Đại L Kinh Hoàng)之上,在南北越對峙的鐵絲網界線與年紀小小的越共小兵問答十來分鐘,你感受到的是戰火仍正等待飛躍,全力捲向你們,如同曾在「大道」上將那九歲小女孩徹底紋身一般,即使她已全裸,戰火仍無憐疼之心。你們每天軍機軍車,訪問參觀許多城鎮。和平何在?

   1975430日,南越真正「淪陷」,才上台未到48小時的「楊文明總統」(之前曾是政變頭子)熱情打開「獨立宮」大門,歡迎解放軍進來「解放」。此後「獨立宮」變成「統一營」。你再也沒有任何詩友文友的訊息,包括你的家人。你的烏髮,一夜慘白。

 

      (…八、九兩段略…容後補充)

 

   十、

   1976年至1986年之間,你拒絕創作。

   1982年,你從巴黎飛往美國進行蒐集論文及其他所需資料,紐約、紐澤西、波士頓、華盛頓DC(國會山莊圖書館)、馬里蘭、舊金山、洛杉磯、休士頓再回波士頓和紐約,你在這些地方的著名大學圖書館內盡可能地尋覓蒐索。

   休士頓市裡,你再見到以為不可能再見的徐卓英時,恍如隔世。你於1986年重新創作之後,每次經休士頓見到他時,都勸他重新執筆寫詩,他反過來勸你不要過度勞心勞神。2000815日,你到芝加哥,再見到33年未見的荷野,勸他再寫詩,他很快燃起六十年代年輕時對詩的熱愛,「風笛」很快響遍全球。

   2011813日,你特地從巴黎赴比利時探望已42年未見的季春雁(鄭華海)。2011102日,古弦和他的另一半婉儀,從澳洲到台北來看你,4546年的隔離,多少往事湧上心頭。

   201247日,在西貢唐人區堤岸再見到自1994年幾乎每年都見的陳國正、陳燿祖、秋夢、雪萍、曾廣健之外,同時還有翁義才(餘弦)、徐達光和江錦潛。餘弦是你們1967年成立「濤聲文社」時的成員,45年未能見面,他今年特地從南越的最南端「金甌」(CÀ MAU)趕到堤岸相會,「文青」時對詩歌的瘋狂熱愛有如昨日,你的熱淚直在眼眶打轉。

   徐卓英終於在2006113日寫下〈愧說是詩〉,刊於20079月《台灣詩學》5號頁28;他於2008128日去世,〈愧說是詩〉成為他最後作品。

   至於陳本銘,雖然早於20世紀末2000928日去世,卻於21世紀的201210月,在秋原精彩的評介中,我們讀到他畢生的《溶入時間的滄海》。

   我們走進歷史,歷史走進我們。

   我們這一代南越華文「文青」,六○年代以及……

 

2016尹玲文學論集《血仍未凝》

作者 / 楊宗翰編;淡江大學中國文學學系編採與出版研究室企劃

出版社 / 釀出版(秀威資訊)    出版日期 / 2016-12

ISBN / 9789864451630  定價 / NT$ 350    優惠價 / NT$ 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