稗野鉤沉 ()

 

被摒棄於科舉之外的愛國詞人

 

 

    自從隋文帝於開皇七年(公元五八七年)設秀才科開科取士,成為我國科舉制度之濫觴,開創了不論出身門第,廢除貴族世系,直接以考試制度產生士大夫,為社稷徵選賢明有識之士,共同治理國家的制度。歷朝以來,迭經改良發展,一直延續至清末光緒三十一年(公元一九零五年)廢科舉為止。在這一千三百一十八年間,它是我國唯一的選拔人才的制度,它同時也奠定了我國讀書人晉階入仕的唯一途徑;它就是:讀書,赴考,做官。可惜的是在這樣一個看似公平競爭的制度之下,個人的才華識見與被錄取的結果並不一定是成正比例的。其中還牽涉到政治取向,學術宗派,地域分岐,甚或黨同伐異,科場舞弊,乃至個人運氣等等莫可名狀的因素,任何一個變數都會導致不可預期的結果。

 

    南宋陸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臺靜農先生著的中國文學史下冊,第五七六頁上說:『陸游十二歲以後以蔭補登侍郎,名列第一,(筆者按《宋史》卷三百九十五:「陸游字務觀,越州山陰人。年十二能詩文,蔭補登仕郎陸游十二歲時以恩蔭被授與登侍郎之職,當時陸游赴臨安參加宋代現任官或有爵祿者才能參加的進士考試鎖廳試,他考取了第一名。)秦檜的孫子秦塤名居其次,遂一怒而罪及主司,次年禮部試,主事又將陸游名置前列,秦檜一看,公然黜之,並從此為秦檜所嫉。紹興二十三年應禮部貢舉,秦檜要考試官陳阜卿將秦塤以第一名送部,可是陳阜卿秉公辦理,以游為第一,秦檜大怒,第二年陸游應禮部試時就被除名了,這一年陸游三十歲。』

 

    陸游出身於書香世家,深受家庭愛國思想的薰陶,天性愛讀書,從小就有掃胡塵,清中原的遠大志願。這年應禮部試時是有望奪魁的,不意經此罷黜,莫說掄元,就連進士也不是了。陸游從此再也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因為沒有功名,仕途也很坎坷,一直不被重用。

 

    紹興三十二年(一一六二)宋孝宗即位,力圖振作,起用主戰臣工,經宰相史浩,黃祖舜等推薦,說他善辭章,諳典故蒙孝宗召見,賜進士出身,並升他為樞密院編修官兼編類聖政所檢討官。陸游一生因受排擠而與功名無緣,後來所得的進士也不是從科考來的。

 

    若干年後,陸游有詩紀其始末,(筆者按:慶元五年,公元一一九九年,時陸游復遭譴逐,奉祠居家,見陳阜卿公手帖,追思往事,感激知遇之心,憂讒嫉邪之意,幷集胸中,情不能已,形於篇章。) 詩題很長:

 

    陳阜卿先生為兩浙轉運司考試官時秦丞相孫以右文殿修撰來就試直欲首送阜卿得予文卷擢置第一秦氏大怒予明年旣顯黜先生亦蹈危機,偶秦公薨遂已予晚歲料理故書得先生手帖追感平昔作長句以識其事不知衰涕之集也             

 

冀北當年浩莫分斯人一顧每空群。

國家科第與風漢天下英雄惟使君。

進何人知大老橫流無地寄斯文。

自憐衰鈍辜眞賞猶竊虛名海內聞。

 

   隆興元年(一一六三) ,孝宗命老將張浚以樞密使都督江淮兵馬,積極準備北伐。但在孝宗的主導下,宋軍匆忙北伐,結果因出兵輕率,在符離遭遇金軍突襲大敗。接著金軍趁勝追擊,南宋軍隊損失慘重,此後雙方互有勝負,但金無法越過長江,宋亦未能渡黃河。次(一一六四)春,張浚以右丞相都督江淮兵馬,駐節鎮江,積極添置戰艦、訓練軍隊、復圖反攻,聲勢浩大。

 

    陸游此時恰在鎮江,便以世侄名義拜見,兩人因為政治主張相近,交流頗歡。陸游又對北伐提出了自己的見解。可惜的是,張浚這時的備戰不過剃頭擔子一頭熱,空自一廂情願罷了,由於上回北伐的失敗以及太上皇趙構的頻頻施壓,要一仿當年殺岳飛向金國獻媚求和的舊轍。於是,張浚罷相,貶官福州。孝宗被迫和金國金世宗簽訂「隆興和議」,第二年(一一六五)改元「乾道」。而主戰的陸游,也未能倖免,宋孝宗乾道二年(一一六六),在隆興通判任上的陸游因曾“力説張浚用兵”免歸,黯然回鄉。

  

 乾道七年(一一七一),王炎宣撫川、陝,駐軍南鄭,召陸游為幹辦公事(:南宋事職官名),閒散多年的陸游得書甚為欣喜,隻身前往南鄭,與張季長、閻蒼舒、范西叔、高子長等十餘人同在南鄭幕府任職。王炎委託陸游草擬驅逐金人、收復中原的戰略計劃,陸游作《平戎策》以進,同年十月,朝廷否決北伐計劃的《平戎策》,調王炎回京,陸游也被調到成都,幕府解散,出師北伐的計劃也毁於一旦,陸游感到無比的憂傷。大散關一帶的軍旅生活,是陸游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親臨抗金前綫、力圖實現愛國之志的軍事實踐,這段生活雖只有八個月,卻給他留下了終生難忘的記憶。

  

 淳熙二年(一一七五),范成大邀陸游入幕僚,為成都路安撫司參議官。因陸與范素有詩文之交,不甚拘守官場禮數,以致引起同僚譏諷;又因復國抱負和個人功名長久無法得到伸展的空間,故常有較放縱輕佻的行為,被同僚指責為不拘禮法,恃酒頽放。於是陸游索性自號放翁,並在詩中自我嘲解。

 

  慶元四年(一一九八) ,陸游在《三山杜門作歌》五首其三中寫道:

中歲遠游踰劍閣,青衫誤入征西幕,南沮水邊秋射虎,大散關頭夜聞角,

畫策雖工不見用,悲吒那復從軍樂,嗚呼! 人生難料老更窮,麥野桑村白髮翁。

追憶從軍南鄭,並表達了王炎被罷免,北伐計劃被放棄不用的悲憤。

  

   開禧元年(一二零五) ,他的另一首詩《秋夜思南鄭軍中》把當年對於戰事尚未發動,迫不及待的焦急情緒表露無遺。詩中寫道:

            

五丈原頭刁斗聲,秋風又到亞夫營。

昔如埋劍常思出,今作閒雲不計程。

盛事和由觀北伐,後人誰可繼西平。

眼昏不柰陳編得,挑盡殘燈不肯明。

 

    淳熙十六年(一一八九) ,陸游被彈劾罷歸山陰,閒散長達十二年,這期間,經常孤燈獨對,撫今追昔,寫下了許多詩詞。其中有一首小令,記述了陸游一生中最値得懷念的一段歲月,通過今昔對比,趁托出了一位愛國志士的坎坷經歷和不幸遭遇,上片塵暗舊貂裘表達了詞人壯志未酬、下片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深深傾訴了報國無門的悲憤不平之情。特敬列於此,爰為本文之殿。

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悔庵黃培玢時客英國 2018.0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