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會很快忘記疼痛(組詩)

 

指頭上的螞蟻

 

螞蟻在骨頭上書寫

它把骨頭當成了石頭

橫豎點撇捺 

有條不紊  從容不迫

還真有幾分寫碑文的氣度

 

不過  這骨頭帶著皮連著筋

它只要輕輕翻個身

對於螞蟻而言

便天旋地轉

再也找不著家門

 

黎明

 

將黑暗拖上岸

水的眼中

便只剩下  黎明

 

家鄉成為化工區

 

一眼望過去

家鄉所在的那片天空

因為疼痛

臉孔變了顏色

 

 

  老了許多

坐在籐椅中的你

掖了掖衣角

直起腰身

如果此刻眼前有一隻兔子

一晃而過

你想  以你的身手

在兔子竄進草叢之前

你肯定能拎住他的耳朵

警告它

下次跑快點

 

夏夜

 

你給自己一記響亮的

耳光

蚊子的刀

死在你的血泊中

 

獅子和羊

 

低頭吃草的羊

不經意間抬起頭

恰好看到兩米開外

一頭獅子張開巨口

 

這一嚇呀  先是大小便失禁

然後渾身癱軟著

栽倒在地

 

獅子打了個完美的哈欠

眯起眼

繼續打盹

 

落差

 

站立于親手壘成的

城市第一高樓頂上

向下張望

自己寄居的那一排

窩棚

陌生  狹小  擁擠  醜陋  骯髒

你迅速別過臉去

不願再看第二眼

 

回到窩棚

美美啃著饅頭  美美喝著白菜湯

你心裡甜甜地掂量

再幹兩個月  就能提前備下

兒子上大學的盤

 

 

虛位

 

牆這邊一把椅子

虛位以待

牆那邊一把椅子

虛位以待

姍姍來遲的屁股

喘著氣  咬著牙  流著汗

吃力地爬上牆頭

半蹲著

睥睨世界

 

你的笑容

 

你的笑容太肥了

給它脫掉一件外套吧

這樣  我踮起腳尖

勉強可以從心靈的秤上

報出一個讀數

不可改變的是  仍然超重

 

孤獨的人

 

越往前走  越覺得洞穴的深邃

心裡想回頭  腳卻不住往前

一晃走到中年  前方依然冷清幽暗

 

身後的燈火  一盞一盞熄滅

孤獨的人

隱隱約約看見  左右的花朵

謝了又開

謝了又開

 

螞蟻傳

 

螞蟻在為生計忙碌

它所有的國土

隨時會被一隻巨腳入侵

面對入侵  它沉默  隱忍

大多數兄弟姐妹  來不及

發出一聲呻吟  便化為泥土

一旦那隻巨腳離開

活著的  哪怕缺胳膊少腿

一聲不吭  繼續

搬運陽光

刷亮  簡陋的生計

 

幸福

 

真想回到娘胎裡

再住上大半年

 

只做一件事

與娘一道享受幸福

 

回家的路

 

因為鳥的出現

天空淪為背景

而白的雲黑的雲猛烈相撞

製造出閃電

給飛鳥指一條

回家的路

 

大人物

 

年輕的時候  花開得豔

很多大人物慕名而來

彎下腰與你的笑容合影

 

如今繁華落盡  城市的大街上

你高聲叫賣自己的身世

很多大人物搖上窗戶 

吩咐司機快點往前開

 

鏡子

 

鏡中風雨大作

一張逼近中年的臉

一片淩亂嘈雜的工地

風搭起了腳手架

雨一層一層砌起牆

 

房子收工

鑰匙交給別人

自己背起行囊

最後看房子一眼

急急奔赴下一面鏡子

 

抹布

 

翻找出多年前備下的

一塊棉布

看看  摸摸  好多往事 

走到眼前  與我爭論

棉布的花紋  質地

適宜的裁剪方式

以及  做外套還是做襯衫的

選擇

 

爭論沒完沒了

從陽光下轉移到月光下

終於把我惹急了

我從睡夢中抓起一把剪刀

隨意剪下一塊

倒也方方正正

做洗碗的抹布

正好

 

亮色

 

一朵雲直挺挺

栽倒於地

碎片濺起火花

終於使又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

有了幾絲亮色

 

以搬弄是非打發時間的

舌頭

使出看家本領

攪出滔天巨浪

一傳十  十傳百

百傳千千萬

東南方一塊天空

裂了道大口子

閃電掉了下來

 

月光會很快

忘記疼痛

 

給我一把鐮刀

去東山頂上

割一束麥芒一樣尖銳的月光

小心捧在掌心

一粒成熟的麥與一隻懷春的

蟋蟀  今夜的愛情

多了一位觀眾

月光會很快忘記疼痛

並高聲讚美

鐮刀的鋒利

 

              2012.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