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頁

藍斯六月之箋

 

 

給 野野

 

捧讀你奏摺式的長長厚厚的箋,黃昏掩不住伸進四方窗格的羞態,只不過想據走我手上跳躍的箋語,你捎來的。笛人,你的聲音美姿如斯。我抬頭乍瞼,一排雲樹之外,「裴有意」街的樓上,誰在弄笛?

 

擱我手上的,還有風笛詩展之三的詩稿,並附楚珊的祝賀。容我們想念伊,當然以及其他我們想念的人。

 

週前與心水談論及他的詩,你讀過他那篇《加油站》嗎?他解釋:加油站象徵人生一個終站,每次把車子走進加油站總給人一種必然的感覺,所以——

          所以當醫院門口走出

        一個人

        再次發動他的腳

        把行色拋進你的眼瞳

        你不得不承認

        關於加油站

        關於殯儀館

        都是那麼匆匆的

一種玩意

           (心水●加油站)

但我可以在該詩感受人意識裡匆侷惶恐及社會階層的複雜混亂 (代用工具的形式) ,而我懷疑加油站對於讀者的直覺無非只是在旅程中的一個驛站而已,之外經意象的延展,構成如我以上所感受的捕捉;我們的談論只在終站與驛站的恰當意義。以後是沉下來的靜默,一串不能言緒的感動從我們之間溝通,夜在門廊外搖曳。

 

有一個現象是關於你(荷野)、劉保安(藍兮) 、陳友權(秋夢)、黎啟鏗及林松風的詩風庶幾相似,都是搭接現代的古典詞彙的模型。李刀飛、畢全標(異軍)、鄭華海與我也可以在同一個月亮同一條河上看見自己。而黃玉液(心水)、李賢成(西牧),卻是兩個異端。陳燿祖(懷玉子)是一個未知數,他最近太懶了,剛剛寄學士照給我,就茫無著落的不知要怎樣去決定以後的日子。你最近的詩有一種古典的韻味及民謠風的甜,再加上你的現代意識,這是一條怎樣的公式呢?譬如你在《從風笛中捎來的》中一段——

         出門的時候。笛人

        你怔不怔住幾片依遲的白雲

        挾回故鄉

        你約不約住幾只江南蝴蝶

        挾回故鄉

 

        出門的時候。高粱肥肥大豆香香

        蓮塘翠堤杜鵑開。夾岸的垂楊

        可以一壁兒浣溪一壁兒觀奕

一壁兒遐思一壁兒禪

我讀出一種對故鄉的依戀與可喜的情操。但我對你同一詩中的一句:「兀自盥誦著」的「盥誦」可不知其解了。另外再看我在詩展中擷取下幾組的詩句——

         折返吧,我只是過路拔劍的義俠

               (黎啟鏗●落日)

        於是君便掛劍遠方了

        星星汲水的遠方

               (荷野●介著冷冷的月光歸來)

今夜江南不在小樓

想及掛劍異鄉

陣陣槍彈

聲聲胡不歸

              (異軍●無回航的票)

「劍」的意象好像被濫用了,雖然表現的意境不同;該是葉珊的《延陵季子掛劍》盪漾的振波。之外是劉保安的「波斯貓/你用斑爛的宿露調朱鰾」(割髮以后你會想些甚麼)和秋夢的「散髮的波斯婦人,顧盼的/秋眸總也帶點慇懃和濕漉」(下午的雨象)中引用「波斯」的西洋句詞做為象徵也是表現的方法之一,如果我們在必需時採借中國的典故豈不更親切?

 

仙人掌在其《從詩人與讀者說開去》一文中,認為要我們把真正可讀的詩評介出來,雖是一個正確的提議,而且也是可行的;可是相對於較為淺易的詩讀者是否能夠領會作者深一層的表達及隱匿的意義?往往在一首淺易的詩中,讀者會很容易忽略詩的內涵。試讀心水的《問題》——

        孩子冷冷的吃冷粥

        風來的時候

        媽咪還未來

        說那是一種夜班工作

 

        酒味和脂粉和一些

        別人袋子裡的錢

我們是否讀出作者對下階層社會的批判和富於同情的揭露?以及從鄭華海的譯詩《懶學生》(作者是一彼維,法國人)中我們是否體驗出對機械教育的反叛的渴望,與在被各種攻擊性的包圍下猶自勇敢的:

         在不幸的黑板上

        他畫下了幸福的容顏

這一種光明的精神的追求。當然,晦澀是可能的不必要的表現技巧,而且是非常不得已的情態下產生的。

 

沒想到我是一只喋喋的魚,在六月的盤上。也沒想到你在箋上謂:劉保安的《東面之床》乃寓「東木(爿旁)快婿」意,之使我會心一笑。甚且讀你的《野野書柬》亦算非常過癮的事。你幾時不再瀟灑?讓伊咬斷你的臍帶。

 

                        1973.7.13 風笛詩展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