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他叫孟飛，這名字是爹給取的，只希望有朝一日，他能像鳥兒一樣飛出這重重疊疊的大山，到城市裡去過好日子。可是自從他七歲那年，爹上山採藥摔下山崖，重傷不治去世之後，娘也出了門，再也沒有回來，他成了一根孤零零的小草，想飛也只能在夢裡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有一個身體還算硬朗的奶奶相依為命。奶奶把他抱在懷裡：“別怕，孩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這撮兒小火苗，一定能把咱家燒得旺旺的！”

為了給爹治傷，家裡欠了一屁股外債。奶奶白天去田裡幹活，晚上就在燈下繡手帕。她說，城裡人兒喜歡這種純手工的，掙點兒錢，還債。他也坐在昏黃的燈下，看著奶奶一針一針地繡，一晚上也沒繡多少，急得直哭：“奶奶，我們欠人家多少錢啊？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還完啊？”奶奶揉揉發酸的眼睛：“‘百日連陰雨，總有一朝晴’，別怕，咱家總能過上好日子的！”

    他上五年級了，那天，奶奶把田裡的草拔乾淨才頂著月色回家，不小心崴了腳。田裡的雜草逞了瘋，眼看長得比莊稼還要高。他自告奮勇去除草，因為他要做家裡的男子漢。頭頂烈日，面朝黃土，腰疼、腿疼不說，那盤踞在地裡的雜草死活不肯被拔下來，不到半天，他的手拉出了好幾道血口子。回到家，奶奶找出乾淨的白布，給他包裹傷口，心疼地說：“‘白米飯好吃，五谷田難種’，當個莊稼人苦著呢！孩子，好好學吧，往後一定要飛出大山，不能讓你爹白給你起這個名字啊！”他使勁兒點點頭，不只為圓爹的心願，更不忍讓奶奶再受這份苦。

    初中時的他，進入了叛逆期，厭煩了奶奶所說的每一句話，故意對著幹，學習成績一落千丈。那個午後，天兒說不出的熱，奶奶卻頂著毒辣辣的日頭，顛兒著小腳爬上屋頂，修補那些蚯蚓般裂開的縫。他不耐煩：“天兒好著呢！著什麼急啊？”奶奶嘆了口氣：“‘補漏趁天晴，讀書趁年輕’。天兒這麼悶，明兒準有雨，不補，明兒就漏了。你呀，要不趕緊好好學習呀，長大就後悔了！”第二天，果然就下起了雨。望著不再漏的屋頂，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高考了，他沒日沒夜地學啊，一個月都沒睡過一個囫圇覺，可同學們都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偏偏沒有他的！他躲在那個抬起頭就磕腦門的小屋子裡，哭了個三天三夜。奶奶摸著他的頭說：“‘只有上不去的天，沒有過不去的山’，孩子，你要哭一輩子嗎？”抬頭看看奶奶為了陪他而熬紅的雙眼，他捨不得再哭了，下定決心――學，就是拼了命，也要飛出這座大山！

    奶奶說“老天爺餓不死瞎麻雀”，孟飛知道“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年之後，他終於考上了大學，飛出了這個小山溝，成了村裡的第一個大學生！六年後，他又在公務員考試中一舉奪魁，進了省政府，成了縣裡最出名的人！

    他記得，奶奶曾對人說：“別不信‘麻雀也能變鳳凰’，俺孫子也會有出息，將來一定能做大官，掙大錢，把俺這個老太太接到城裡享清福！”

    迎著暖暖的春風，孟飛開著小汽車又回到了這個山溝溝，奶奶這輩子還沒看過真的小汽車；他捧著一束花，奶奶這輩子一定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花。奶奶一定會坐上他的小汽車，在村子裡兜一圈，一定會捧著花，使勁兒地嗅著香味兒……

可奶奶，再也看不到這些了！也沒有跟孫子享福的機會了！跪在奶奶的墳前，他滿眼的淚水可勁兒流啊……

                                     2016.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