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夢

    我喜愛編織夢，在童年、少年迷茫中至成長，都彷彿生活在夢裡。有時手捧書本，眼睛却凝視天際，追逐聚散遊離的雲朵；靜默得讓人驚訝，所以家人常說我是愚鈍痴呆，也因此給取笑為五姐弟妹中最笨者。但我總是儍人偏偏獲儍福，有寵愛我的外祖父母，故擁有美好的童年。

     離開越南後、一直抱最大的祈盼：能重回外祖舊家園，撫摸那刻印無限過去，迴盪吵笑聲、那寬闊連接後院的石吊橋。二月十八日幼子終於陪父母回越了，還讓孫兒作伴三代同行。

    首站是在北越觀光，雖是首次到訪，對我沒好奇，僅走馬看花般，匆匆瀏覽，內心已早馳往那長在夢境徘徊的故園形象。我們入住越北內河西湖堤邊，這棟以租住洋客為主的旅館，連清潔女工也操流利英語，讓我這英語、越語皆不太標準的人深感汗顏。

    窗前俯瞰西湖除了成行蒼翠樹頂，未能盡窺全貌；景色是被普通百姓的簡陋民居遮掩，幸虧還見長長玉帶般的湖水流淌，足証世上皆有貧富懸殊景象。也逛了早已聞名的還劍湖，雖然具備幾個景點，本人感覺比我國的西湖、千島湖還略為遜色。第三天的參觀，終於讓我對北越人的尊師重道儒家思想而深深感動。

    參考旅遊指南，兒子提議遊文廟，是恭奉孔子的地方。那天、正好適逢各校的秀才畢業典禮，故廟堂內學生家長及遊客們非常擠擁，彼此有序地排隊進內。大殿前的廣場，已有身穿顏色白、紅、黃、黑等隊伍靜待拍照，男女生皆穿傳統長袍長褲，頭戴方帽，猜想是各學校的服飾。張張掛著喜悅的青春笑臉，讓我頓感心情回到學子時光。

     文廟內全是華文對聯與橫批，廟前豎立先師孔夫子銅像。兩旁豎立多座裂紋斑駁石碑，並雕刻部分歷朝三元及第之名，全是我國的方塊字。心水忙指指點點為孫兒講解孔子對學生們的影響，乖巧的永良即時立正向銅像行禮。我們國人對至聖先師的尊崇，竟未及越南人民，使無限感慨。坐在樹蔭處享受清風，也靜觀青春學子純真笑臉，心境彷彿自己昔年模樣。孫兒的叫聲把我飛馳的思緒喚回，原來一隊學生已圍繞過來，興高采烈答允和我們合照，才相信心水的越語終於派上用場。

     也參觀胡志明先生的陵塚，老人冷漠地展示給世人，不能入土為安，難禁心裡絲絲憐憫哀傷。展覽館有關越戰的歷史，引起孫兒的好奇，流連很久，一點是午休時間，把遊客驅散。孫兒頻頻追問，外子又要大費唇舌解說了。五天雖短，安排緊密的也遊了頗多景點。

     終於回到南越，我離別三十九年，常常入夢外祖的家園，細心觀察各地的改變，是如此陌生，急不及待尋覓我成長的舊居。那曾經是白天安靜整潔，黃昏却燈光耀眼，各菜餚香飄誘人的參辦街；對門的六國舞廳樂隊演奏醉人歌曲，窗前儷影雙雙，一片昇平境象。每晚坐倚窗檯，俯視周圍忙碌熱鬧霓虹燈照耀如同白晝的長街，熙來攘往的噪音，是種樂趣和無限愉悅的享受。

     下車時、呈現眼底竟是雜亂和殘碎石板長街，昔年的商店已不在了。東問西探，才尋找到那曾盛載美夢的搖籃，已改成潮州菜館。和善的老板娘，領我上下樓參觀。昔日樓上連接花園和廚房的石吊橋不見了，本來闊寬深長的房子，竟被迫窄分割成三。早儲在眼眶的淚，再難抑制任斷線般洒落，孫兒懂事地輕拍我肩膀安慰。老板娘也頻頻解說，搬來時便是如斯模樣。

     走訪成長後和父母住的家，已被地方官建立四層高樓房，鐵門柵綴以金色圖案，是美輪美奐的豪宅了，唯一相同是陣陣犬吠聲，酷似我家從小飼養的牧羊犬lucky。怕惹麻煩連照片也未敢拍，更別想輕叩門環了。轉至由開業至結束都是我管理，專售洋酒、咖啡的分店，三層新式洋房，仍然傲立街市中，今是國營的托兒所，總算是能為社會所用，內心稍舒暢。最為費時是尋覓婚後兒女成長的居處，本來街上僅我家為兩層半樓房，如今東找西尋，無限惶然，都是一律的模樣。當年的好鄰居，不知何往？陌生者對我注目，才醒覺我已不屬於這裡了，沮喪惆悵而返。

     幸好先慈執教二十多載，先父和我及兒女都曾就讀的母校穗城，仍佔阮豸街一席，和天后廟互相緊鄰為伴。校名雖被更改，穗城(越秀)的名字，是永遠不能變，存在世界各校友的心坎裡。遊目附近的環境，都皆無復昔年模樣，仿若我等也盡顯老邁了。

    同慶大道的愛華酒樓，是當年初中畢業典禮後，學校為我等舉辦晚宴地方，不料比以前更高檔。這次、我和外子在此和八位文友午餐，新知舊友，彼此交流言歡。隔天、兒子也特訂兩桌，請堂弟妹們為我這離鄉重歸的堂姐慶祝誕辰，響起一片生日歌聲時，我深深感慨，僅想匿藏沒人處痛哭一場。

     陪兒孫們參觀了一些景點，本來熱情如火的炎陽，驟然嚎哭般大雨傾盆。我恐有負天意，即日便響應涕淚縱橫，呻吟病床。憑窗眺望，西貢較以前輝煌，高樓大厦林立。沿路伸展的霓虹燈，在夜幕低展時，都彩色繽紛地爭相競閃，把星月黯然失色。本來有小巴黎之稱的南越，竟想更勝巴黎了。可惜如潮水狂湧的機動車隊，東插西穿讓過客喪膽。如斯凌亂連長空也感汗顏，趕快把薄霧般紗巾披上。

     匆匆的時光，又是揮別時，兒子的朋友還特別安排司機載我等遊丏眉市湄公河。預早訂的機動木船，由一位操流利英語的女導遊陪同，沿河登岸參觀製造米紙，椰子花生糖等地方，嚐了湄江新鮮魚蝦和酸湯，回程中還感頰齒留香。

    終於要啟程離開了，越航人員的殷勤服務，勾起對故里的難捨情懷，心境又波濤起伏，只好閉緊雙目，任其泛濫了。

                   二零一七年三月廿八日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