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微笑

                                          

    風瑟瑟地吹拂,樹葉熱情擺動展示沒規律的舞姿,在晨曦初露時……

    市區仍靜悄悄躺臥著,四周是那麼過份寧靜,座落近郊的私立醫院,在濃蔭遮蔽下格外顯得淒迷。有系的長短交接車道上,僅有數位操神聖工作清道夫,掃除枯葉和垃圾,除此,像萬物都在沉睡中。

    忽然間,通往醫院正門的車道,疾馳而駛的是部新型的歐洲車,急速剎停在車坪。一位身材高且瘦削,穿一身運動服裝,滿臉愁慘的青年,捧一朿香檳色百合花,匆匆穿越大門,但通往特別護理間的大門,仍未開啟。他焦慮地不停徘徊,掛鐘緩慢移動,每秒竟是如此漫長。他茫然喃喃自語「最後一天,不、不會的、絕不是真的,還有明天,我倆的明天……」忐忑不安的心情,讓英俊面容更蒼白萎靡。值班的護士看著這每日最早到的探病者,投以同情和憐憫目光。他急急推開房門時,卻輕輕舒了口氣,她依然沉睡未醒。本來清瘦欠血色的瓜子臉龐,卻意外地略呈粉紅,那顆醉人的美人痣也特別黑亮。他內心忽然泛起絲絲希望,願意把醫生弄錯,或讓自己把昨天的話遺忘:……我們已盡力了,對不起,大約明天是最後時刻……」。   

    那年春天,他轉入某學府就讀高二時,邂逅了班長鄧靜茹,她優雅秀麗的容顏和超群的才幹,深深吸引他,且讓他朝思夢想,自此他本來平靜的心湖,無端泛動圈圈漣漪。因每日相見,並且彼此有共同的理想,在無憂快樂的生活裡,感情日漸增進,互墮愛河中,沉醉兩年甜言蜜語裡;驟聽驪歌已唱,畢業典禮在即,才醒覺再不能天天相聚了,但相見也並不困難。

    靜茹家境清貧,且是寄居親戚家中的孤兒,畢業後就職文員,獨立生活。男生柏松是富家獨子,理想是繼續讀大學。每逢週末或假期便約會於戲院、公園、或海濱,熱戀的情侶,共訂五年計劃,雙雙憧憬未來幸福的美夢。

    蕉風椰雨年復年,兩人處於甜蜜中,三年時光如箭匆匆流逝。正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柏松雙親得悉兒子和外省少女戀愛時,非常憤怒和不滿,嚴厲禁止,除了上學外幾乎沒法外出。某次、兩人難奈相思之苦偷偷約會,不幸雙親出現,對靜茹用侮蔑輕狂言語,使她低泣掩面而逃。其父母封建思想,逼他娶一位門當戶對的同鄉,因反對而令柏松輟學,到公司學習,讓其接管經營的祖業。

    在偶然的同學聚會,得知靜茹病重,住院留醫。他每日清早以跑步為由,往陪伴苦戀的愛侶。內心非常愧疚,因自己的軟弱而甘受封建的荼毒,他決定等靜茹康復,稟明父母離家,在外自立小家庭,再也不分開了……

    「柏松」她微弱的喚叫聲把他帶回現實,他急速抹掉掛在面頰的淚珠,微笑地靠攏床沿,為她輕理髮絲,然後把她冰凍的手握在掌裡「今天覺得好點吧時間還早,乖乖多睡片刻,早餐送來才叫妳。」

    「我已沒事了,每天見到你比吃藥更管用,請別擔憂,將來我定以真誠努力感動兩位老人家的,請相信我。」她充滿自信和希望,讓柏松更難過和深深自責,當初的愚孝無能。內心悲痛地想,茹!可憐的妳、將來將來還有將來?命運何故要如此殘酷呀求求別把我苦命的茹搶奪走,內心反來復去的祈求。溫柔地說「別說了,多休息讓身體早日復原好嗎。」

    越怕時間溜走越快,房外派送午餐的人和脚步聲,讓他加添煩悶,「唉多麼短促的一天,命運之神真的如斯殘酷嗎?求求憐憫我的靜茹吧。」柏松默默地祈求。內心被痛苦蠶食撕裂般,臉上仍强掛微笑,溫柔地輕撫面額說「茹!別說話,多休息才可早日康復。」她卻移動身體,望着柏松說「不我不累,讓我靠在你懷裡好嗎?這樣我感覺非常溫暖舒服。」

    躺倚在情人懷抱中,她閉上眼睛微微牽動嘴角是一抹淺淺笑渦;房內一片靜寂,只聞跳動的兩顆心……

    許久、許久她半閉雙眼「你為何不作聲?你有心事?」

    「唔……」他以略帶沙啞的音調,簡單地回應。

    「你還記得畢業晚在河邊唱那首歌的名字嗎?」

    「永遠的微笑」往昔的點滴一幕幕湧現,他又沉思甜蜜中。

    「柏松!我再唱一次給你聽好嗎?奇怪,我今天的心情特別高興,像預兆我們幸福的將來,是不是?」他再也忍不住,淚水在眼眶裡滑落,他趕緊把頭昂揚,任苦澀的淚往口中嚥。

    「是的,茹!謝謝。」她感覺其話音有異,仰視柏松發問「松你哭嗎?為甚麼呀?」

    「沒有,我我是太興奮了,妳能唱歌了」。他盡力掩飾,她相信地笑了。

    「心上的人兒,有笑的臉龐……願妳的笑容,永遠那樣……」驟然、歌聲中斷了,她已吸完最後一口氣,向這容納不下她的人世告別,面上沒絲毫痛苦,仍掛着以往的微笑,安詳地在愛人懷抱裡。

    他緊緊擁抱那仍餘微溫的軀體,忘記悲痛沒有哭聲,默默地摟抱,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白衣天使,把那漸冷的屍體從他懷中移走。柏松如夢方醒般,目送愛人漸漸消失在視線內。於是,他伏在她曾經躺過的床上,輕輕撫摸,然後再難抑制地失聲痛哭,且頻頻呼喚:「靜茹!靜茹!靜茹……

    太陽慢慢移滑,它彷彿在尋覓該駐守的方向,散發夕陽的餘暉,可惜僅剩那束仍吐淡淡清香的百合,寂寂寞寞地享受那充滿熱量的斜陽。

 

                   (二零一九年十月於墨爾本仲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