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草原的漫想

 

2012年7月14日，是我當年就讀的伊犁畜牧獸醫學校畜牧79-20班畢業30周年同學聚會的日子。當年一起經歷了三年寒窗苦讀的同學，都放下手裏的工作，匆忙從各地趕回伊犁聚會慶祝，當初的新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已在十年前就與伊犁農業學校、伊犁農牧機械化學校合併成立了伊犁職業技術學院，成為新學院的動物科學系。如今事業有成的同學們，在當年母校的校園裏，與當年授課的老師們一起座談，追撫往昔，暢談事業，彷彿又回到了三十年前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裏，大家百感交集，感慨萬千！作為他們中的一份子，我在伊犁黃金般絢麗的天山草原上奮鬥了將近三十年後，應母校的邀請，返回動科系執教，“放下羊鞭，拿起教鞭”，實現了人生與事業的大轉身，成為班裏唯一真正意義上回歸母校的同學。時光荏苒，三十年的光陰如過隙白駒，一切就如同發生在昨天。

一、

上世紀1979年的春夏之交，在特克斯縣東方紅中學讀書的我即將初中畢業了，是繼續上高中考大學？還是參加高考，考個中等專業學校學一門技術？“To be and not to be，that's the question”，曾經是哈姆雷特的問題，現在成了我的問題。

那時侯，“十年浩劫”剛剛過去，我們全家都在特克斯縣五公社副業隊裏務農，家裏的經濟狀況不大好，以致連基本的溫飽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而在那個年代，只要是在中專以上的學校裏上學，學校不收學費，而且管飯吃，畢業後國家還負責分配工作，更重要的是有“幹部”身份、可以吃“商品糧”了。吃“商品糧”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說，或許是個很難理解的概念，卻是那個年代所有人都無法回避的“現實存在”，簡單地講，所謂的“商品糧”就是針對農民自產自食以外的、進入市場作為商品流通領域的糧食，吃“商品糧”就意味著進入了體制內，成為國家的人，不再是自己種、自己吃的農民了。作為農家子弟，無不把吃“商品糧”作為改變命運的標杆與象徵，我自然也無法免俗。

想要吃“商品糧”改變命運，就必須參加國家的統一考試，再沒有其他的捷徑可選擇。在與父母、兄長商議之後，家裏決定讓我參加中等專業學校的考試，就不繼續上高中了，儘管當時我已經參加了高中錄取考試並被原學校錄取。按照父親對我的平時學習成績的評估，認為只有發揮得正常，我考上的一所新疆本地的中專學校還是有把握的，後來的發展也確實如此。

1979年的高考很不尋常，報考高等學校和中等專業學校、技工學校的高中畢業生與初中畢業生都得參加全國統一的考試，而且全國的大學、中專、技校均採用同一份由教育部統一命題的高考試卷，後來再沒有類似情形發生。當年的高考時間定為7月7日至9日，從此以後，高考時間就一直延續至今，期間除1983年的高考為7月15日至17日外，一直到今年（2012），高考時間一直固定在7月7日至9日。當年是自1977年恢復高考的第三年，在高考的轟動效應上，當年的關注程度與今天應該相差無幾，強烈的責任感、前途感與榮譽感使得社會、學校和家庭都對高考寄予厚望，但當年考試錄取率特別的低，能夠順利通過考試的考生也特別的少，據相關文獻統計，當年全國有468.5萬人參加了高考，錄取了28.4萬人，僅為錄取率為6.1%，所以，對於學習成績稍差的同學來說，沒有太多的壓力和負擔，即便是考不上學校也並不丟人。

考場就設在我讀書的特克斯縣東方紅中學裏，在恢復高考的頭幾年裏，一直是縣裏唯一的高考考場。東方紅中學是縣裏最大的中學，有專門的宿舍和食堂供來自各人民公社（現稱鄉、鎮）學生在學校裏寄宿上學，當時我就屬於寄宿生住在校園裏。進入高考的第一天，即7日的清晨，我們在很早就起床了，照例在校園裏背了一陣子英語單詞才去喝早茶。在校園裏的背書時，遠遠望去，可以見到縣裏來的工作人員在往大柳樹上掛橫幅，直到開放考場後，才看清大橫幅上寫的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路過時並沒有細細地去琢磨它的內涵。

我們的考場是就在平時上課的教室裏，從宿舍出來走百十步就到了，入考區也無需驗明正身，憑著一張油墨印製的准考證就可以直接走進教室，對號入座了，完全沒有今天高考的那種“如臨大敵”的緊迫感，情形如同在學校參加期中或期末考試一般，唯一不同的教室內的監考老師換成了陌生的面孔。大家說話時都放低了聲調，沒有先前那種自由散漫的神態，然而，寫在同學們臉上的是興奮和好奇。考場外沒有喧鬧聲，也沒有維持次序的員警和充滿焦慮的家長在等候。後來，聽班主任王家雲先生講，高考前縣裏曾經專門召開會議，要求做好各項準備工作，從各方面為考生提供方便呢。

連續三天的考試是異常的平靜，既沒有人丟失了准考證、也沒人中暑暈倒在考場裏，更沒有發現電子作弊或者冒名頂替的考生。考試結束後，縣裏的考務人員收拾考卷後拉了一根“警戒”繩將考場區與學校的其他功能區作為分界不許閒人進出後就走了；考場的衛生也無需打掃，因為大家都紳士得很，沒人亂扔垃圾，環境很整潔。我在交了試卷後，就回宿舍裏休息，到點後再去食堂吃屬於自己的那份飯菜；學校大食堂的師傅們依然按照我們的伙食標準在做飯，絕不會因為有了國家“考試”就給我們做好吃的，早茶仍是清淡的奶茶、乾饢餅，中午是略帶肉腥味的水煮蔬菜和饢餅，晚餐則是饅頭、菜湯或者湯飯。而那些家在縣城裏的同學就非常幸運，考試完可以回家吃飯，父母為他們改善伙食是理所當然的了。

二、

高考結束後，我即回家等待通知。整個八月份，我一邊幫家裏幹農雜活，其他時間就讀書，過起一段“白天幹活、晚上看書”的幸福生活。夏天是農忙季節，家裏的事情特別多，除收穫莊稼之外，最主要的就是儲備牛羊過冬的飼草，每天都要趕著犍牛拉著由三根木頭搭成的“扒犁子”，頂著烈日去打雜草或者收麥秸，家裏餵有幾頭牛、幾十隻羊，整個冬春的飼草就靠現在的儲備來支持。鄉下是沒有書店的，想要讀書得靠到處去借才行。那時節，我正處在對知識極度渴求的時期，家裏通俗版的《三國志》、《封神榜》、《西遊記》等一些古典書籍被我翻得卷毛了頁，於是又從同學朋友處借來《紅岩》、《平原遊擊隊》等紅色小說來挑燈夜讀。如果實在沒有書可讀時，再把家裏古典名著再翻出了細細品味一番，反正不能讓自己閑下來。

大概在八月下旬，盼望已久的成績終於公佈了，可我在鄉下卻一點都不知道。到了月底，消息才傳到我的耳朵裏，大嫂回家告訴我：“縣裏的考試成績出來了，你考了第一名呢”，我聽了後有點吃驚，首先反應是“這是不可能的”，在各門課程的學習上遠比我功夫扎實的同學，怎麼可能會沒有我考的分數高呢？後來，同村的王述霞同學給我確認了這一消息，我這才相信自己這回真的是“第一名”了。述霞同學是我的發小，平時的學習成績遠優於我，這次她的成績也名列前茅，後來被伊犁幼兒師範錄取，成為幼教方面的專家，現在已調入首府工作。據榜上公佈的成績，我以265分的總成績名列全縣報考中等專業學校考生的第一名，超過錄取線近100分！終於可以走出農村，到城裏去上學了，這是多麼愜意的事啊！希望能夠通過參加高考來改變命運，脫掉沉重的貧困枷鎖和農村戶口的約束，變成城裏人、文化人，是當時億萬農村學子所嚮往的，儘管曾經的“獨木橋”今天毀譽參半，或者說“毀”過於“譽”，但是，依然不能否定其曾經有過的積極意義。

在公佈考試成績後，由學校組織達到學校錄取分數線的學生去縣教育局填寫報考志願，每人填了一張統一的志願填報表格，根據自己的成績參照學校的錄取分數來填報自己喜愛的學校。按照我的成績，我填報了新疆師範學校、新疆財貿學校、新疆糧食學校和新疆化工學校等新疆本地的中專學校。我的同窗好友曾志明先生因喜歡“騎馬”而填報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回到家裏，他的父親曾令瑞老先生詢問了他填報志願的理由後，一頓訓斥，逼迫他立刻去把志願改成了“師範學校”，後來他果然被昭蘇師範學校順利錄取，獻身於邊陲的教育事業，成為當地有名的教育專家，目前，在任我們曾經就讀母校中學的校長。我們兩人的身份與人生歷程，因為填報志願而發生了奇特的互換。

到了九月上旬，同學們的錄取通知書就開始陸續寄達了，看到同學們一個個啟程去學校報到，而分數最高的我卻沒有消息，心裏特別地著急。而曾志明同學收到了師範學校的通知書，到新學校報完名以後，又返回家裏休整了。

我是所有同學中最後一個收到錄取通知書的，在等待通知書的日子裏，我感到時間過得漫長又煎熬。自從錄取通知書開始發放以後，我就住在志明家裏，我們每天都要去縣裏的相關辦公室跑兩趟，詢問相關資訊，可是工作人員每次都回答我：“還沒有到，等著吧”！直到10月20日下午，我與曾志明同學再次去縣裏考務辦公室詢問，這次考務辦公室的那位辦事人員一臉嚴肅地訓斥我：“你的錄取通知書早就到了，為什麼早不來取？都過期了！”，而就在當天上午找到他時，他還說通知書沒有來，讓我耐心等待呢！

看到錄取通知書，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被錄取的學校和報到的時間。在填報志願時，我並沒有填伊犁畜牧獸醫學校，所以感到有些驚訝；其次是錄取通知書上面注明的去學校報到的日期早就過去了，嚴格地講這張錄取通知書已經“作廢”了。在當天的“日記”裏，我記錄了當時的心情：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日，今天天氣晴朗，只是有點微風。上午，去縣裏打聽通知書的消息，說還沒有到，讓我耐心等待；下午，我和曾志明再次去接錄取通知書。拿到通知書方知是考到伊犁畜牧獸醫學校了，我倆都吃了一驚，因為在填學校時，我並沒有填此校。然而，過了一會，我就想通了：既然是組織上的分配，也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當年，大學本科的錄取分數線也才二百多分，儘管都是一套試卷，但由於我是應屆的初中畢業生，只能報考中等專業學校或者技工學校，成績的分數再高也只能在這類學校裏進行調整，後來我才知道，當時的新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在新疆乃至全國都是極有名氣的中專學校，按照我的成績到伊犁畜牧獸醫學校上學是最好的歸宿了，因為，在整個新疆，再找不出比它更好的中等專業學校了。

新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成立於1956年，是全國為數不多的重點中專學校，對此，我和同學們都感到非常地自豪與驕傲。當時，大概全國也只有伊犁畜牧獸醫學校、青海畜牧獸醫學校、山東畜牧獸醫學校、黑龍江畜牧獸醫學校和江蘇省畜牧獸醫學校等五所同類的學校，而其中又以伊犁畜牧獸醫學校最有名氣，由伊犁畜牧獸醫學校老先生們編撰的《養羊學》、《養牛學》、《養馬學》、《家畜飼養學》和《家畜解剖生理學》等畜牧專業教科書，在全國的同類學校裏通用了近三十年，真是個了不起的奇跡呵。直到2002年3月11日，經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伊犁哈薩克自治州人民政府批准，與伊犁農業學校、伊犁農牧機械化學校等中等專業學校合併，成立了伊犁職業技術學院。原來的新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成為伊犁職業技術學院的動物科學系，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在冠名“新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的46年裏，培養了上萬名畜牧、獸醫、草原專業人才，遍佈各地，為新疆乃至全國畜牧業的發展作出了巨大的貢獻。

當我看到通知書上的報名時間，距離新生報到的截止日期已過了大半個月了，心裏很是憂慮！顧不上與發放錄取通知書的工作人員糾纏，我當即跑步趕到特克斯縣郵電局，按照錄取通知書上的聯繫方式給學校撥通了電話。接聽電話的老師是負責招生的、總務科的領導，後來才知道他是解章強先生。我急迫地告訴他說：“老師，我剛剛才收到學校發的錄取通知書，但是今天已經超過要求的報到截止日期了，您看我該怎麼辦？”，解老師在電話裏說：“學校的新生報到工作早就結束了，同學們早都上課了！你怎麼才收到通知書啊？趕緊按照通知書上的要求辦理相關手續吧”。就這樣，解老師的話給我吃了個定心丸！我很快托人帶話給家裏報喜，並當即按照錄取通知書的要求，開始著手了各種準備工作。同樣值得紀念的是，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打電話”，儘管很早就知道亞歷山大·格拉漢姆·貝爾(Alexander Graham Bell）等人發明的電話很好用，可在此之前對我來講還屬於傳說而已。

過去許多年以後，有人透露消息給我說：“那年如果你考試的名次是第二名或者更後的話，你肯定被人給頂掉了”。這時我才知道，當時縣裏負責新生通知書發放的工作人員與我同屬家門，他本來想把我的錄取通知書給他的侄子，由他的侄子頂替我的名字去上學的，結果費了很長的時間、跑了很多的路子來操作這事，也許是因為我考的是全縣第一名，操作起來實在太過明顯了，沒法子頂替掉，所以最終不得不放棄了。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他才很不情願地把屬於我的錄取通知書還給了我。人生如同旅途，真的好險吔！有些“險情”卻發生在你並沒有任何意識和思想準備的時候，等醒悟過來後，才知道害怕。再後來，我回特克斯老家探親，偶然還可以看到那位同姓的老者，就是這個慈祥和藹的老人曾經一時糊塗，用成年人的智慧與手段，把一個十來歲的孩子玩之于掌中，險乎徹底地改寫了我的命運呢！在當時“十年浩劫”剛結束的特定歷史條件下，國家實現撥亂反正不久，各項事業勉強走上正道之時，趁機渾水摸魚、冒名頂替者或有人在。我至今依然很尊敬這位長者，因為他是我人生旅途中的重要老師，他給我上的這一課表明：“人必須努力奮鬥，只有強大到足夠的時候，才能爭取到原本屬於自己的機會；否則，即便是上蒼賜予你機會，最終也會被他人所剝奪”。這種激勵甚至影響了我的整個人生歷程，這是他與我都沒有想到的。而對於我，有時也在假想和琢磨，如果真的被改變了命運後，我會在幹什麼行業呢？我的人生軌跡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另一個同名同姓的我，在學了畜牧專業後，是否比我幹得更好呢？

伊犁畜牧獸醫學校的畢業證

三、

學校錄取通知書上還注明有：“新生報到時，必須帶戶口遷移證和糧油關係轉移證及商品供應關係”等字樣，就是說我還要辦理上述的手續之後，才能去學校報到。後面的手續雖不是很複雜，但真的辦起來還是很費事的，前前後後忙活了五天，依然沒有辦齊全。相比之下，哪些原本吃“商品糧”的同學，在辦理相關手續時，就方便得多，所有手續半天都不要就辦理好了，從而更加堅定了我“脫離農村、去城裏吃商品糧”的決心。

我必須到戶口所在的生產隊（副業隊）裏找會計開“已經被學校錄取”的“證明”，這是第一步，在隊裏領導的關心下，這一步走得很順利；拿上生產隊開具的“證明”後，我才能去公社裏找公社的秘書開准予辦理“戶口遷移”和“糧油關係”轉移的“證明”，這是第二步，恰巧公社的秘書去縣裏辦事去了，沒辦法只好在公社辦公室門口守候，被耽擱了兩天；只有持公社出具的“證明”，才可去縣公安局辦理戶口遷移手續和到縣糧站開具糧油關係轉移證及商品供應關係，這些是辦事程式的第三步，到縣公安局辦理戶口遷移證的過程很順利，可到縣糧食局辦理相關手續時候，又遇到了新問題：縣糧食局要求我先上交當年的“三留糧”，然後才給辦理“糧油關係轉移證及商品供應關係”。當時，國家對城鎮的非農業人口實施居民口糧分等定量的供應制度，按照核定的糧食供應數量發給糧票作為供應憑證。我雖然現在開始不屬於“農村戶口”了，但必須要把屬於我本年度的“三留糧”上繳國庫之後，才能辦理“商品糧供應關係”，也才准許在學校裏用餐。因為時間緊迫，無奈之下只好把同窗好友張繼東先生的母親王阿姨請出來幫我通融一下，看能否特事特辦：先辦相關手續讓我先到學校報到，稍後再補交“三留糧”！可縣糧食局的工作人員堅持原則，只答應給公社糧食局開一張請他們“優先幫助辦理交糧手續”的“證明”，而關鍵的“糧油關係轉移證和商品糧供應關係”等手續，一定得見了“三留糧”上繳憑據以後，才能給我辦理。

當時，特克斯縣的交通很不發達，縣城到五公社雖然只有五十來裏，可每天只有一趟班車，人也特別的多，不一定坐得上，我只好去找王老師借自行車，騎車再次返回生產隊裏，儘快把我的“三留糧”取出來上繳國庫，可是隊裏的糧食倉庫保管偏偏又不在家。無奈之下給學校打電話請假，並請學校指示：“我該怎麼辦？”，這回是個女老師接的電話，聽了我的解釋後她在電話中說：“學校早就開課了，既然如此，就先來上課再說，糧食關係以後再辦吧！”，幸好父親也給我做了二手準備，萬一辦不好相關手續，我可以動用家裏儲備的糧票買飯吃！於是，父母親把“三留糧”和“糧油關係”等事情交給哥哥們去辦理，我帶了二十斤糧票和五十元零花錢啟程去學校了。

離開家的時候，父母再三叮嚀：“一定要好好學習，學好技術以後，走哪都有用”；具有很高古文修養的父親，還特別教導我今後為人處世一定要“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就是說在家裏要規規矩矩，出去辦事時要認真謹慎，待人需忠心誠意。父親的這句話我後來在《論語·子路篇》裏找到了；父親還對我說：“周文王教導周武王時說過‘時至而疑，見事而怠，知非而處，此三者非聖賢之道也’，就是說在人生路途中，一定要善於抓住機遇，遇到事情不能怠慢，而且要明辨是非，只有這樣才能有所作為的”；相似的表述也在其他古書、古文中都有表述，如姜太公《六韜·文韜·明傳》裏記載：“見善而怠，時至而疑，知非而處。此三者，道之所止也”，這裏是姜太公回到周文王的關於國家治理的相關問題時所答，強調在國家管理方面的要點，如果“見到善事卻懈怠不做，時機來臨卻遲疑不決，知道錯誤卻泰然處之”，這三種情況就是先聖治國之道中所應廢止的，也是國家衰亡的原因；在銀雀山漢墓竹簡出土的《孫臏兵法》裏也有相近的記載：“兵見善而怠，時至而疑，去非而弗能居，止道也”，強調在軍事用兵中，見到有利條件而怠惰不前、面臨良好戰機而猶豫不決、拋棄錯誤，但又不能照正確的去做，就是“止道”（指停滯、滅亡之道）了。父親對我講的話不管是出自誰，都是人生的精煉總結，我將努力地按照他老人家的話去做，儘管那時對這些話還不是很懂。

就這樣，還差幾天就滿十五周歲的我，離開了家鄉，獨自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同時也開始踏入了人生與社會的大舞臺。

四、

在接到錄取通知書後一周，我終於來到了位於伊寧市勝利街179號的“新疆伊犁畜牧獸醫學校”，成為該學校畜牧專業的一名新生。我被分配在畜牧79-20班，成為該班的第四十名學生！班主任是張寶潘老師，班裏同學由漢族、蒙古族、回族和錫伯族組成，而且全班只有三名女同學。據說這個班是專門針對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招生的班，所以，有三十個同學是來自博爾塔拉州三縣（博樂、溫泉、精河）的，從伊犁地區只招收了十名學生。本年度，學校一共招收了四個班，每個班四十名同學，一共是一百六十名學生。

當時在伊犁畜牧獸醫學校就讀的學生人數不是很多，將新同學統計在內也只有400來名。共有三個年級（77級、78級、79級）的十個班，分畜牧、獸醫和草原三個專業，其中畜牧班4個（畜牧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班）、獸醫班4個（獸醫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班）和草原班2個（草原一班、二班）。所有同學們住在兩棟平房式的大宿舍裏，大宿舍裏沒有暖氣和廁所，洗漱也在室外的水房裏進行；每個宿舍統一入住8個人，不僅構成了一個學習小組，同時，吃飯時也是一個伙食小組。我睡的是上鋪，下鋪是來自博州的鄒懷江同學，其他同學包括周新華、文璽中、申學領、李海林、李榮才、余建國。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六日，星期五，告別了送我的曾志明同學，坐上九點的班車到伊寧市。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所以，臨時雇了個毛驢車將行李拉到了學校，租車費3.5元。剛進學校大門，就遇到了張少卿等三位同學，他們對我非常熱情，幫我把行李搬到了宿舍。從此，開始了我的新生活。

下午，去新生報到處辦理手續並領新課本，繳納了8斤糧票，開證明去學校食堂吃飯；然後，去街上採購日用品。開支：飯碗0.77元、飯匙0.05元、作文本0.18元。

晚上，食堂吃麵條。上晚自習。

當時使用的糧票（網圖）

到學校後，下午由新同學陪我去學校報到處辦理了新生入學手續，領了本學期的等新課本，包括《語文》、《家畜解剖生理學》、《家畜營養學》、《化學》等新書。由於在此前，同學們已經上了一陣子課了，故所有的課程都得慢慢地追趕，班裏的許多同學都給我給予了無私的幫助。在報到的在當天晚上，我就參加了班裏的晚自習，由團支部書記趙長武同學幫我輔導前面的功課。翌日，星期六，正式隨班上課。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七日，星期六，

今天，早操後，到食堂吃早飯，飯後到教室上課，我的心裏就像喝了蜜一樣，快樂無比。

下午，學校安排打掃教師、宿舍衛生。

晚上，晚自習。

本班的學生都到齊了後，在一個天氣炎熱的下午課餘時間裏，我們班的四十個學生排成四列，站在大太陽下面，由學校的教務主任于光煥先生給我們訓話，訓話內容大概是“要牢固樹立正確的專業思想”！同樣站在烈日之下，于光煥先生的身體站得筆直，身上穿的衣服也特別的得體，講起話來鏗鏘有力，擲地有聲！長達一個小時的即興講話，如同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沒有一處重複、囉嗦，也沒有一個字出現過磕巴、修正，再配上堅強有力的肢體語言，演講顯得極具魅力，真是一種藝術的享受！全班同學都被于先生的演講所折服，深感學校先生們的水準實在是太高了，頓時產生了一種敬仰之情！在整個訓話過程中，于先生始終都是身板挺直，兩隻腳如同生了根子，甚至沒有晃動一下！對比之下，我們班的部分同學如同被太陽曬蔫了一般，身體顯得有氣無力的。

于先生的講話大意是要求同學們，從中學來到了專業技術學校後，學習課程的內容會發生根本的變化，從今天起就要開始樹立科學認真的態度，勇敢的畜牧科技領域大膽探索，善於思考，精益求精，不能有半點馬虎等等，並對開學以來班裏的情況進行了點評。于光煥先生的言傳身教，對同學們的影響巨大，直到今天，都不能忘懷！同學們無論是學習、工作還的科研、寫作，都講究認真、謹慎。最後，他還說“畜牧獸醫是個非常辛苦的行業，大家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既然幹一行，就要愛一行、鑽一行，要吃得了苦才行，不要一遇到困難就躲閃、就回避，那是不行的”，當時我們還只學了幾天的基礎知識，並沒有覺得將來從事畜牧行業會有什麼艱苦嘛，可真的畢業參加工作之後，都一一地印證了！在以後的工作中，每遇到困難而產生畏難情緒時，我的耳邊就會想起老師的話。在畢業三十周年的聚會上，跟于光煥先生談到這些往事時，已是耄耋之年的于老師高興得笑了起來，笑聲裏透露出自信和信任，他說當年給學生訓話的次數很多，對你們講了些什麼內容已經記不得了，而學生卻能夠銘記到現在，他對此感到特別的滿意。

  

在鞏乃斯種羊場工作的情景（左整群、右剪羊毛）

後來才明白，于老師為什麼要這番訓話，原因是當初學生填報的志願僅僅只是一個參考，至於上什麼學校、學什麼專業，更多的由國家來統一地安排，所以，有些同學心底裏不是很樂意幹國家替自己做主選擇的專業。我們班裏的一個同學，在讀了近一年的課程後自動退學，參加1983年的高考，又順利地考上了北京郵電大學，畢業後在郵政系統工作至今。而且，全班同學在後來的發展也證明，學校的擔心並非是空穴來風：真正從事畜牧業的也不足一半。

而對於我自己來說，儘管當時還不知道什麼是“科學”，也不懂得什麼是“思考”，依然在筆記本上工工整整地寫下：“科學唯一的目的就是減輕人類生存的苦難”、“思考是人類的最大快樂”等格言警句。對學習畜牧專業以後，如何設計自己的未來走向，也沒有任何的想法，大腦裏還是白紙一張，不知道以後該幹啥？也不知道自己能幹啥？對所謂的“未來”很是迷茫。

一九七九年十月三十一日，星期三。今天，我在學校裏渡過了我十五歲的生日。我今天特別高興，上課似乎都比平常認真了些，老師講的課也都聽得很明白，不覺心花怒放，下課後，又是蹦蹦跳跳的，心裏特別開朗，這時我在想“從現在開始就吃十六歲的飯了，以後應該幹些什麼呢”？可又想不出什麼名堂來！很快，上課的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晚上，上過晚自習以後便上床睡覺了。

十五歲生日紀念照

五、

學校對學生的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完全按照毛澤東主席提出的“德智體全面發展”的好學生標準來培養我們，由早操、課間操和晚自習組成的校園“三部曲”，每天都在上演，只有在陰雨天、大雪彌漫的日子才可以不出操，所以，我與同學們曾經一度希望老天爺最好天天賜大雨大雪，好偷懶睡覺。星期天雖然沒有早操，但是班會卻是少不得的。自從到學校後，從第一個星期日起，以後的每個周日都要參加班會，同學們一起討論班裏的各項事務：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八日，星期日，天氣晴朗。

今天，是我在新的學校裏渡過的第一個星期天，早上沒有出早操。

上午洗完衣服後，和彭建江、周新華一起上街去玩，買了一張塑膠、一個筆記本和五個作業簿。開支：塑膠0.8元、筆記本0.29元、作業本0.16元。

晚飯後，復習，班會。

學校每天8點左右就開始跑早操，全學校的同學要麼按照班級、要麼按照身材的高矮排隊，在值日老師的帶領下，圍繞學校的大操場跑步。如果是按照班級列隊跑步，我排在班裏的第一排；如果按照學校全體同學的高矮排隊，我還是站在第一排，與一個綽號“冬瓜”的維吾爾族女同學並排跑在全校同學的最前面。為此，我深感“恥辱”，發奮要努力長高，絕不能再與“冬瓜”為伍！那時候，我的身高也只有140釐米左右，其實也就是個大冬瓜豎起來的高度。於是，決定開始“自加壓力”，在學校早操之前就開始自己鍛煉。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三。今天，天氣很好，只是雪化了以後，地面很濕。上午，上課。吃完午飯後，去抬白菜，與申學領一起抬了七、八抬把子，天就黑了。

晚上，上晚自習，寫信一封。我決定從明天起開始長跑鍛煉，每天跑2.5公里。

    從第二天起，我真的開始了跑步，每天七點半鐘左右就起床，圍著操場先跑2圈，然後再隨學校組織的晨跑接著跑，基本上做到了風雨無阻，雖然中途也有打退堂鼓的想法，總算是勉勉強強地堅持了下來，不過由此養成的“早起”好習慣一直持續到現在；後來才知道，晚清重臣曾國藩曾經就把“早起”當成自己修身養性、鍛煉意志的頭等大事，並斷言：“勤字工夫，第一貴早起，第二貴有恆”，將“早起”列為修身養性的“八本”之一：“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身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同時，還告誡弟弟曾國荃：“欲去惰字，總以不晏起為第一義”。鍛煉的結果是，在學校上學的三年裏，我長高了整整20釐米，身材基本上與年齡相稱了。遺憾的是不知道“女大十八變”的“冬瓜”同學後來該出落成怎麼樣的花朵？即便走在大街上也互相不認識了吧？

“課間操”是學校課堂教學的補充和延伸，也是反映學校管理水準和學生精神面貌的一面鏡子，對於增強學生的體質，培養學生養成遵紀守法的良好習慣都具有積極的推動作用，所以，“課間操”在當年又是校園“三部曲”中最活躍的章節。每天一到課間操時間，學校的大喇叭就會播放運動音樂，班主任都會提前到位，著裝整齊，精神抖擻地組織本班學生站好隊；在體育老師的示範下，包括學校行政老師、授課老師都和同學們一起參加做操，創造出“人人參與，全民健身”的氛圍，使得大家始終以一種飽滿的精神狀態參加課間操，真正體現出“課間操”的精神內涵；然而，遺憾的是今天很多大學裏的“課間操”所起到的作用已越來越小，學生們或應付差使、或做操不認真、出工不出力，要麼就乾脆直接取消了。這樣發展下去，學生們的身體素質就堪擔憂了，在我的教學實踐期間，也多次親眼見到學生的身體出現麻煩。

在學校上學時，“晚自習”完全是一種自覺的行為，每週從星期一上到星期六，天天都有；屬於“晚自習”的時間裏，學生完全處於自學狀態，不僅授課教師從來不到班裏進行所謂的“輔導”，學校的管理人員也不從去課堂檢查“晚自習”的課堂紀律等。同學們每人都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做作業、溫習舊課、預習新課，也有的學生看期刊雜誌、抄寫格言、或者做詩填詞的，大家互相不干涉，課堂裏聽不到嬉笑打罵聲音。在時代劇變的今天，“晚自習”已成為扼殺學生創造力、抹殺學生個性的代名詞，受到崇尚自由個性的青年學子們的詬病，不少人也認為學校利用“晚自習”把學生圈在教室裏同樣的事情，以“機械化替代靈活性，以習慣替代愛好”，使學生都變成了同一批生產線上毫無個性的產品等等，而且，“圈養”的結果還讓學生產生不被信任的感覺等等，雖然言之鑿鑿，其實忽視了學校的特殊性，學校組織“晚自習”的目的是想學生利用這個時間段，來補習自己的弱勢科目；在晚自習時間做些符合自身特點的科學探索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要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裏耗時間。再者，現在離家就讀的青年學生來說，誘惑的東西實在很多，網吧、酒吧、遊戲和不良朋友等對遠離父母且心智不全的學生來說，誘惑力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自製能力，安全隱患也非常多，而對於學校來講，如果學生的安全出現了問題，無論如何也是脫不了干係的，所以，讓學生在學校裏做晚自習，可以降低許多安全方面的風險，也是學校沒有辦法的辦法。

學校評選的優秀學生除常見的“三好學生”外，那時還表彰“全勤學生”，所謂的“全勤”，是指沒有遲到、早退、曠課和事假。“全勤學生”獎只發了一個學期就停設了，但是這個獎狀對我的影響最大，超過了所得到的其他所有獎項；因為，從到伊犁畜牧獸醫學校上學以來，一直到今天的三十年裏，包括在新疆農業大學攻讀研究生的十年期間，我從來沒有任何的缺勤現象。在讀研期間，只要是學校通知上課，我甚至比家住當地的同學還要到得早些。對現在的青年同學來說，“全勤”難以做到的，在課堂上講給我的學生聽，當即有人表示懷疑，認為這簡直是“神話”，是不可能做得到的，然而我真的做到了。在我看來，不僅不能浪費寶貴的時間，更不能浪費別人的時間，這是得到他人敬重的基礎。馬克思說過：“一切節省，歸根到底都歸結為時間的節省”，法國的盧梭說：“浪費時間是一樁大罪過”。無可事事，虛度光陰，本身就是一種罪過，如果浪費的是別人的時間，那是更大的罪過了！遵守時間是個好習慣，英語裏的格言講，有四種好習慣“守時、取信、堅定和迅捷”，對於造就完美人生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這裏“守時”是放在第一位的。

 

在伊犁畜牧獸醫學校獲得的獎狀

儘管學校對同學們管得很嚴厲，正值好動的年齡同學們仍然給學校填了許多的麻煩，為了做好我們班的管理工作，學校先後派了張寶潘老師、王喬喜老師、孫祥貴老師、塗永光老師四位先生做我們的班主任，以滿足我們的新鮮感。雖然班裏的同學們調皮出眾，但對學校的感情還是很深的，同學們熱愛學校，熱愛老師。比如到其他兄弟學校參加各種體育比賽，一定要取得勝利才行，即便與其他學校的學生打架，也要打贏才可以，不然就覺得對不起學校。這種對母校的由衷熱愛，來自于一種“心理歸屬”的情感，具體表現在同學們對待校徽（school badge）的態度上。在當時我們的心目中，校徽帶給我們的是自豪、榮耀和驕傲。發校徽的場景在我的日記裏有記載，讀來猶如昨日：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十七日，星期五，今天，課間操時，張寶潘老師拿來了40個校徽，每人發一個。同學們都是那樣地高興，領上後就趕緊別在了衣服上，多麼好看啊！

我把校徽別在衣服上，心裏是熱乎乎的，一會看看，一會又摸摸，因為這是我的第一個校徽。

晚上，上晚自習。

毋庸置疑，今天追求個性釋放的新一代大學生，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行為習慣，校徽已不為人所看重了。

        六、

在學校讀書期間，我們先後上了27門課程，其中公共課程7門，有：《政治》、《哲學》、《語文》、《體育》、《英語》（後改為哈薩克語）、《有機化學》、《無機化學》；專業課20門，包括：《家畜解剖生理》、《養牛學》、《養羊學》、《養馬學》、《養豬學》、《養禽學》、《養鹿學》、《養蜂學》、《家畜繁殖學》、《家畜遺傳育種學》、《家畜營養學》、《獸醫大意》、《家畜病理學》、《家畜微生物學》、《家畜寄生蟲學》、《畜牧機械》、《畜牧業經濟管理》、《草原管理》、《牧草種植》、《生物統計學》等。每週上課六天，每天上三節大課（每節2個學時），僅在星期日休息一天。

當時，在畜牧獸醫學校教書的先生們都很厲害，多數來自名校，前文講的于光煥先生，不僅是學校的領導，而且親自給學生教授《家畜解剖生理》課；于老師畢業于山東農業大學，畢業後主動申請支援邊疆，曾經在新疆八一農學院（今天新疆農業大學的前身）執教，是《家畜組織胚胎學》、《家畜解剖學》領域方面的專家，今天新疆七十歲左右的畜牧專家基本上都聽過他的課。于先生把講課當做一門藝術來鑽研，精益求精，據說他剛當教師那會，每天都要對著穿衣鏡練習講課。他的課極具感染力，一舉一動，神采飛揚；他只帶教具進教室，不帶教科書，因為教科書是他編寫的，全部都印在他的腦海裏了，要講的章節和內容，隨口可以說出在第幾頁，甚至第幾段，絕不會有任何錯誤。講完本課的內容以後，佈置完作業，再問大家有無問題？特別神奇的是，只要他放下粉筆，下課的鈴聲准響。而此期間他並沒有看過表，再說也沒見他帶手錶或裝有懷錶。第一次聽了他的課後，當初匱乏文采的我，還只能用“特別的高興”來表述我的愉悅。

一九七九年十月二十九日，星期一。今天，天氣晴朗，天空無雲。早操後，到食堂吃早飯，飯後到教室上課。今天上了《解剖生理學》這門新課，于光煥老師講授了“細胞的概念和功能”，我聽了課以後，心裏特別的高興。

下午，上的是化學課，新的化學老師（趙巨奎老師）給我們講授了“摩爾”的概念。開頭，我覺得這些概念太抽象了，聽得似懂非懂的，下課後老師又給我反復講解，使我漸漸地弄明白了。我非常感謝老師對我的關懷。   

晚上，晚自習。

上面同篇日記裏寫的“化學老師”，是講授《無機化學》課程的趙巨奎老師，他與後來講授《有機化學》課程的鄺明慧老師是對夫妻，是畢業於名校的高材生，也都是新疆有名的獸醫專家，後來他們夫婦同時調到了新疆畜牧科學院獸醫研究所工作。而且，趙老師還發明了一種生產預防牛環形泰勒焦蟲病特效疫苗的新生產工藝，並且獲得了生產工藝專利，被評為自治區有突出貢獻的優秀專家。

教授《養牛學》課程的韓同舉先生是畢業于北京農業大學，即今天中國農業大學的前身，屬於國內首屈一指的農業高等學府。韓老師對於新疆褐牛研究很有造詣，他講課時，總是不緊不慢地，讓學生聽得很明白，我今天對養牛生產的基本知識，還得益于他當年的賜予。

講授《養羊學》、《養鹿學》和《養蜂學》等課程的周波先生畢業于新疆八一農學院（今天的新疆農業大學），而且曾經在鞏乃斯種羊場工作多年，在協助著名的細毛羊育種專家楊爾濟先生建立細毛羊育種檔案和育種卡片方面，做過許多工作。後來我與同班同學王瑞金君一同到鞏乃斯種羊場工作，與他的影響是分不開的；在1981-1983年間，我有幸參加了他主持的綿羊化學脫毛試驗，從此走上了畜牧科研之路；周老師的研究領域涉還及伊犁雁鵝、豁眼鵝；年過不惑開始自學日語，並成為伊犁日語協會會長。

講授《養馬學》和《生物統計學》課程的肖國華先生，是新疆著名的養馬專家，曾經長期在昭蘇種馬場工作，參加過“伊犁馬”培育工作，為伊犁馬的育成做出了很多的貢獻；如今的伊犁馬外貌俊秀，體格魁偉，抗病力強，耐粗放，適應性強，不僅有穩定的遺傳性能和生產性能，而且力速兼備，挽乘皆宜，以其超凡的速度和耐力，屢屢獲得馬術冠軍，在國內外享有很高聲譽。同時，我還特別喜歡肖先生講的《生物統計學》，每次他按照學習小組佈置作業，而我總是除完成自己組的作業外，把其他各組的作業全部做一遍，這為我後來從事畜牧科研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肖先生還對伊犁鬥雞的種質資源及特性、伊犁鵝生態放牧進行了的研究，也取得了很多的成果。

講授《養豬學》和《養禽學》課程的王喬喜老師是于光煥先生的夫人，也都是新疆八一農學院的高材生。王喬喜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她把班裏的每個同學都當做自己的孩子來看待，事實上她的大孩子比我們都要大些呢。每遇到有患病的同學，王老師都會做“病號飯”送到宿舍，不少同學都吃過她家的飯，要知道在當時的計劃經濟時代，國家按照糧食定額發放口糧，基本上家家都沒有什麼餘糧的，學生吃了頓“病號飯”，意味著她家裏就少了一個人的一頓飯。這種勝似母子關係的師生關係實在是很罕見的，想起來都很溫馨。

教授《家畜營養學》課程的張寶潘先生，是《動物營養學》方面的專家，主持編寫過《養羊學》教科書。那時各主課的授課老師，除了正常的理論課外，還要自己帶實驗課。我目前具備的飼料營養物質常規項目分析方面的知識，就是在那個時候打的基礎；從實驗樣品的採集、處理、分析以及實驗儀器的養護、管理、使用，甚至實驗用瓶瓶罐罐的洗滌要求，張老師都給我們講得很清楚。張老師還當過我們的班主任，後來要擔任學校教務處的工作，才不得不把班主任交給王喬喜老師。

講授《畜牧機械》和《畜牧業經濟管理》的塗永光先生是本校留校學生，在當時他還很年輕，身體充滿活力。學生很佩服他，當我們的班主任孫祥貴老師1980年9月受命去帶由高中畢業生組成的草原三班時，由他將我們帶至畢業。塗永光老師是個養殖專家，在伊犁很有名氣；同時，他來自于翻譯民族—錫伯族，精通多種語言，2011年10月，我回到學校執教之後，他才退休歸隱林泉。

在所有的公共課程中，講授《語文》的李老師是我映射最為深刻的一位。李老師是當時從伊犁農校借來的老師，他的課對我後來的影響巨大。他不只一次把我寫的作文作為範文在課堂上宣讀，後來在文學上有些微薄的收穫，同樣離不開他的鼓勵與教導。我的日記裏記錄他給我們上第一堂課的情形：

一九七九年十月三十日，星期二。到食堂吃早飯後，到教室上課，進來的是一位語文老師，我們全體起立後，他親熱地給我們點了一下頭，說了聲“坐下”，就開始了講課。李老師給我們上的第一課是“為什麼要學語文課”，他說：“為什麼我們從小學到中專、大學都要學語文呢？就是因為語文有利於我們的寫作等很多方面，它能使我們看懂書籍，掌握一些機器的應用、修理、製造和保護的方法，----”。上了這堂課，我從心裏感激這位老師，決心從頭開始好好地學習語文知識。

下午，我們上了第一堂體育課，老師給我們教了一些前滾翻、後滾翻等一些簡單的體育活動。

晚上，晚自習。

教授《草原管理》、《牧草種植》課程的孫祥貴先生是伊犁有名的草原專家，後調入湖南畜牧獸醫研究所，從事畜牧科研工作，在馬頭山羊的研究方面頗有收穫；1980年9月，剛剛接手我們班不久的孫祥貴老師，又受命去帶新招的草原三班，這是我們學校招收的第一個草原專業的漢語班，而且都是高中畢業生，學習的基礎特別好，後來這批畢業生走上工作崗位上，其中的許多同學變成了專家、教授、企業家和政府高官，成為學校畢業的、所有不同專業班級中的佼佼者。

此外，還有講授《哈薩克語》課程的楊慶民老師、講授《政治》課程的胡述國老師、講授《哲學》課程的馬老師都是本行業的專家；講授《家畜繁殖學》課程的李志成老師與講授《獸醫大意》課程的李桂芳老師（女）那時都剛從新疆八一農學院畢業不久，後來分別成為繁殖領域與獸醫研究方面的專家。

七、

許多人認為，我們那個時代的學生們之所以能夠專心的學習，主要是沒有電視、電話、電腦、QQ、微信和遊戲等所有現代生活元素一應俱無，大家都把心思放在了學習知識與技術上面了。其實不然，雖然當時的學習生活比較單調，但是校園文化還是非常活躍的，同學們有學交誼舞的、學唱歌的、學詩歌的等等，按照自己的愛好，自由發展；其實，學校並不鼓勵我們搗鼓這些“旁門左道”，但也沒有干涉我們的個性發展。

交誼舞早在十六、十七世紀就成為歐洲各國一種普遍的社交活動了，而在我們上學時，剛剛施行改革開放，極左思想的禁錮才被破除，跳交誼舞成為一種時尚。每到節假日，不少單位部門就嘗試興辦舞會，熱鬧場面很讓同學們羡慕！但學校是不允許在校園裏辦舞會的，由於大家都不會跳舞，想找個教跳舞的老師非常難。為了學跳舞，同學們暗地裏下了不少功夫。有一天，不知道從哪里借來了一台破舊的錄放影機，在晚自習之後，把宿舍的門窗關好，然後就開始在裏面折騰；由於“男女授受不親”的餘孽尚在，加之女同學也把跳舞當做“不正經”的表現，所以積極學跳舞的基本上都是男同學。沒有女伴，就由男同學輪換角色，一會跳男步、一會跳女步，時間一長，步子經常搞混。有時，實在連男同學都沒有了，就抱著個凳子練習，其刻苦精神遠勝於對專業課的學習。走上社會後才知道，跳舞真的是一種社會需求，據說跳舞原來與自信之間還有很深的淵源，有人說：“跳舞真正的收穫，不在於你掌握了多少技巧，而在於你收穫了多少自信！你可以不把跳舞太當回事，但一定要把自信當回事”，講的就是從跳舞中得到的啟迪。當初那些刻苦練習跳舞的同學，後來在社會交際方面獨步雲梯、遊刃有餘，生活事業大獲成功。

《尚書・堯典》雲：“詩言志，歌詠言”，《毛詩序》裏也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象萬樹樓、文璽中、李泌輝（後改名黃暈）、王瑞金（筆名疆笛）等諸多志存高遠的同學，才華橫溢、充滿激情，他們在讀書期間愛上了文學創作，在業餘時間裏，創作了大量的詩歌、散文和隨筆，還給包括區外的北京《詩刊》、四川《星星》、區內的《綠洲》（後改為《綠風》）在內的許多詩歌雜誌寄過作品，甚至向編輯老師們寫信請教作詩的技巧等等，成為學校出類拔萃的文學發燒友；他們特別歡迎被著名詩人臧克家後來稱道“綠風起西北，詩韻入萬家”的《綠風》詩刊，當時還是石河子《綠洲》雜誌裏面的詩歌專版。新時期中國新邊塞詩人代表楊牧當時還在《綠洲》任職，這位曾在新疆度過二十五個春秋，當過工人、做過牧工、有過流浪經歷的詩人，其詩作有濃郁的新疆民族風情和鮮明的地域特色，在新時期文壇上獨樹一幟，受到當時夢想浪跡天涯、標新立異的年輕詩歌發燒友的熱捧。同學們試著給他寫信討教，沒有想到楊牧老師還真的回信了，用純藍墨水寫滿了一頁信簽紙的信，字跡工整，字體勻稱，裏面充滿了鼓勵之言，大家都歡呼傳閱，倍受鼓舞。後來，還與其他班的詩歌發燒友一起攜手組建了詩社，把課餘時間的心思全部用在了詩歌上，很是熱鬧了一陣子。

班裏學唱歌的主要是彭建江同學，他當時是文藝委員、學校學生會體育部的副部長，負責班裏的文體活動安排；從學校畢業後，他先後在博樂市畜牧局、旅遊局和監察局等部門擔任領導，工作上很有建樹，可惜英年早逝，在夜間加班時因心臟病突發倒在了崗位上。當時，既沒有錄放影機，也沒有VCD機等功放設備，建江同學只能看著抄寫的歌譜練唱，待他先學會了以後再給我們教；諸如《冰山上的來客》、《廬山戀》、《少林寺》等電影中的許多插曲都是他靠讀譜子和跟廣播學的。有一陣子，操場上、宿舍裏都成了他練嗓子的地方，往往人還沒走到，美妙的歌聲先飄進來了。建江同學的唱歌才華及文體活動的組織能力在迎新晚會上得到了證實，大概是在1981年的元旦晚會上，我們班合唱了電影《海外赤子》的主題歌曲《我愛你，中國》，收到了強烈的藝術感染效果。然而，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裏的幾首歌，如《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懷念戰友》、《冰山上的雪蓮》、《帕米爾的雄鷹》等，不僅歌詞內容簡煉，朗朗上口，而且旋律獨特，曲調憂鬱，也是建江特別喜歡吟唱的歌曲，我也特別喜歡。在建江同學仙逝後，每當聽到《懷念戰友》：“當我永別了戰友的時候，啊，親愛的戰友，我再不能看到你雄偉的身影可愛的臉龐…….”熟悉的旋律和歌詞，我就會熱淚盈眶，就好像這首歌是專門為他寫的一樣，如今建江同學已經離開我們十年了，音容猶在眼前，在此對建江同學表示深深地懷念。

在同學們發燒學跳舞、學詩歌的時候，我則喜歡上了看課外書籍，四大名著在這段時間裏通讀了一遍，而且還看了許多文藝類的期刊雜誌，如《人民教育》、《芙蓉》、《兒童文學》、《科學文藝》、《收穫》、《人民文學》、《十月》、《當代》、《中篇小說選刊》、《文學少年》、《萌芽》等都是我曾經喜歡的刊物，其中除了《兒童文學》、《文學少年》是我自費訂閱的外，其他的期刊雜誌多數從學校的圖書室借閱，也有從同學處揩油的。當時的泛泛閱讀，也養成了愛好文學的習慣，三十年過去，我依然在堅守對文學的那份熱愛，遺憾的是沒有取得同學們那麼輝煌的成就。

不同愛好新詩的同學，我很喜歡古文，特別是古典詩詞，並開始練筆。遠在太原的二哥得知我喜歡詩詞後，寄來一副對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相鼓勵。在通讀並全文抄錄了了一遍二哥送我的《唐詩三百首》、《宋詞》等繁體書籍之後，又利用晚自習的時間從期刊雜誌上摘錄了許多的文學描寫詞句和詩歌，頓時覺得自己已是“飽讀詩書”了，迫不及待地開始寫起“詩”、“詞”來。到了畢業的時候，倒也真胡謅了數百首“詩詞”；我第一首所謂的“詩”曰《惜時》，是在1980年1月3日模仿陶淵明“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和顏真卿“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髮方悔讀書遲”的意境寫的，當時在畜牧學校唯讀了三個月的書：

時間流逝敲警鐘，不能小看一秒鐘；

光陰如同黃金貴，分秒之間有創新。

青春光陰似流水，那能閑得日日清；

百日之功一時用，刻苦學習要用心。

求索沒有平坦路；拼搏便是好途徑；

如今遇到好機遇，抓緊時間不放空。

精益求精學技術，全力以赴集精神；

刻苦鑽研勤努力，百花叢裏舞飛龍。

如今不能發奮學，將來日子難得過；

耽誤年華悔不輕，屆時何處尋青春？

所謂“書到用時方恨少”，平時覺得“詩情”氾濫，可一到真正動起筆來，又覺得心裏空空蕩蕩的沒得東西可寫。只有把周圍的同學、景色和遇到的“艱難困苦”胡謅亂造一氣，出爐的“作品”無非是些打油詩、順口溜、口水詩或者是後來蜚聲文壇的“梨花體”之流，要麼“無病呻吟”、要麼“舊飯新炒”，簡直慘不忍“讀”，今天看來只能算得上是“童鞋眼裏的世界吧”；我寫的第二首“詩”，其實連“順口溜”都算不上，是1980年2月1日寫的《同學》，當時很敬慕學習委員文璽中同學的刻苦精神，張寶潘老師在班裏也表揚了他，我就把自己看到的情形記錄了下來。文璽中是來自尼勒克縣的同學，也是班裏的活躍分子，班裏的壁報及其他文字工作都由他承包了，而且學校有什麼要寫的東西都交給他來辦，不僅字寫得好，而且各科成績也非常優秀，深受老師和同學們的器重。遺憾的是，當初他的身體有些單薄，在當時的艱苦環境下幹畜牧工作，是有些力不從心的，故後來他返回四川射陽老家，沒有從事與畜牧業相關的職業。

同學文璽中，學習講認真。

各門功課好，考試前幾名。

作業是優秀，字跡講工整。

上課認真聽，端坐不分心。

上課頻舉手，下課問題勤。

不懂就去問，從不假正經。

老師誇他好，他還挺謙遜。

詩歌是高雅的藝術，也是真實情感的流露，不僅講求意境美與詩樂美，更得有深刻的內涵才是，故是不可以輕率為之的；再者，真正要寫好詩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須有積累的過程。陸遊講“功夫在詩外”，就是說如果要寫詩的話，必須先到生活中廣泛涉獵、開闊眼界，掌握了淵博的知識，才能動筆作詩。陸游還曾說過，作者所寫作品的好壞高下，是其經歷、閱歷、見解和識悟所決定的！可見要想寫出好詩，不僅需要熱情，還需要才智、學養、操守和砥礪磨淬的歷練。不能就詩學詩！在當時我和我的同學對詩歌的認識尚很膚淺之際，就冒然動筆寫詩，自然是很難寫出優美詩篇的，所以，詩人的夢只是做做而已。今天重溫當年的“詩”，反思之餘，只能以“雖是幼稚，也算起步”來安慰自己，古人不是說過“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麼？

1982年6月21日的畢業照

八、

與豐富多彩的業餘文化生活相比，我們學校的伙食則顯得有些單調。當時，就讀的學生統一在學校食堂吃飯，即便家在本市，也要住校，在學校食堂吃飯，不得例外。在學校的食堂吃飯，是不用飯菜票的，主要是按宿舍分組打飯。每到開飯的時候，由本組值日的同學提著標有宿舍號的水桶去食堂打飯，所以，下課鈴聲一響，值日的學生就如同脫弦之箭一般地竄出大門，直奔宿舍去取水桶，再提桶去打飯，其他同學就在自己的食堂或宿舍裏等候，實在餓慌了神，就敲敲碗筷表示抗議。

前文講過，當時所有中等專業學校以上的學校，學生都是由國家管飯的。國家給每個學生的伙食費是16.5元/月，每天平均下來也就是0.55元左右，直接撥付給學校，由學校再撥給食堂。由於資金少，食堂的伙食品質無法得到保障，因此，學校也在盡其所能的保證伙食品質。為了保證學校食堂的菜品的需求，學校有個十幾畝地的菜園子，由老師帶領學生課餘栽種，各種時令蔬菜都有。我們剛到學校時已是仲秋，其他菜都入了窖，只剩下須過了霜凍後才能收穫的大白菜；新生入學後，除打掃環境衛生外，儲備冬白菜也成了勞動課的內容。

在1979年11月9日到13日，由我們新生班同學完成了大白菜的入窖工作，我的筆記記錄了當時搶收“冬白菜”的情形：“我們先把被厚厚白雪覆蓋的大白菜小心翼翼地鏟下來，剝去白菜週邊的腐爛葉子，然後再用抬把子抬到地窖口，由學生們傳到窖擺整齊好，這就是我們幾百號學生的冬菜了，當然還有洋芋、茄子、洋蔥、大蒜等，這些是其他班同學的勞動成果”。收集大白菜是學校佈置給我們班的第一堂勞動課，因為是大雪之後，所以在第一天幹活時，同學們還是有些怕冷畏懼的，由於張寶潘老師和王喬喜老師首先卷起袖子親自上陣，帶領大家勞動，才得以順利完成：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九日，星期六

上午，上課。

下午，同學們分成2組，一組去領爐子準備在宿舍裏生火，一組去學校菜園鏟大白菜。我們組由班長周新華領到了的菜地裏，可一看大白菜就掃興了，原來白菜上有厚厚的一層積雪，手摸上去象針一樣的刺骨。在張老師和王老師的帶頭下，大家把手從衣服口袋裏抽出來幹活；不一會兒手就凍紅了，鞋子也濕透了，大家都不在乎，鼓起勇氣，一干到底。

在完成今天佈置的任務後，我們回到了溫暖的宿舍，宿舍今天開始架火了；而我也覺得今天比以往要輕快得多，因為，我們上了一堂勞動教育課。

晚上，晚自習。

學校食堂分漢餐和清真，清真食堂供信仰伊斯蘭教的同學就餐，漢族學生也有不少同學在清真食堂就餐。而漢餐食堂的飯菜太差，通常，早餐是一碗稀飯和一個饢餅，午飯是一個饢餅和一份菜，菜裏基本上沒有肉星兒。晚飯是米飯或者麵條，與我就讀中學的食堂無異。特別是早餐過於稀薄，根本吃不飽，往往到第三節課時，肚子就開始響了，到第四節課快下課的時候，餓得肚皮貼到脊樑上就實在坐不住了。午餐與晚餐稍好些，大概的每個人能夠有一碗半左右的飯，所以，如何迅速吃完第一碗，趕在大家還沒有吃完第一碗時先下手為強搶第二碗很重要！幾年下來，我吃飯的速度練得奇快，想慢都慢不下來，如同沒有吃過飽飯的人一樣！直到今天，我的吃相仍不好看，吃起飯來，從來都是如同打仗的軍人，乾淨利索！速度太快了，吃飯吃不出香味，這都是在學校裏養成的習慣。

由於是長身體的時候，同學們都特別能吃。有一次，周波老師帶領我們在生產建設兵團農四師六十七團參加養羊實習時，團裏的職工食堂裏給我們管飯，菜還沒有上來時，我們宿舍的趙建水君就去筐子裏取油餅子，手從筐子裏抽出來時，每個手指中都夾有一個餅子，加上手掌裏的一共是六個，一轉眼的功夫，一口菜沒有吃、一口水沒有喝，就全吃到肚子裏去了，按他自己的說法，準備一氣吃到二十個餅子打止，結果只吃到第十八個餅，可惜最後沒有餅子了。

當時的情況是，學生吃飯沒有選擇的權利，食堂做什麼，學生就必須吃什麼，而且還有一定的粗糧比例，吃了不少玉米饢和玉米發糕，前者堅硬無比，後者則味同嚼蠟，吃玉米的結果是大家都出現胃酸過多的症狀：如果彎腰低頭，胃酸會從嘴裏流出來的！學生們的身上沒有多餘的錢，沒有辦法上街吃飯。當然，也有個別嫌棄食堂伙食差的同學，他們都是來自家庭經濟狀況比較好的同學，口袋裏有零花錢，可以出去買包子、饢餅及其他食物補充營養。也有些聰明能幹的同學乾脆就自己做飯吃，象同學余建國君自己就備了最簡單的炊具，下課後撿點柴火煮面或煲湯，可以自己補充伙食，象我們這些懶惰的人來說，只有羡慕的份。在家裏長這麼大，父母就一直教導我要“敬畏糧食”，從來吃飯都不敢剩飯的，再者口袋裏也沒有餘錢，不敢外出買食物，不管學校食堂做的飯再難吃，也認認真真地吃完，不敢浪費糧食，而且吃完飯還要用開水把碗涮涮後喝掉，這一良好的習慣也一直保持到今天。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食堂的管理員為了降低伙食成本，總是想辦法給我們改進飯菜品質，有時候的結果卻是適得其反，完全意想不到。大概是在1981年的5月份，漢餐食堂的學生們在吃了羊雜碎做的菜導致了食物中毒，許多的學生出現腹瀉症狀，十幾名嚴重的學生還送到醫院治療。我因吃得較少，得以倖免。那會兒，食品安全的問題雖然不象現在抓得這麼緊，問責也不嚴厲，即便如此學校的領導和食堂的大師傅們還是著實地緊張了一把。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到走上工作崗位後，才開始真正理解當年學校食堂大師傅們的辛苦與不易，國家只撥給那麼一點錢，又想要滿足正在生長發育時期同學們的營養需要，也真的難為了他們；他們每天早起晚睡地給我們做飯，力所能及地改善伙食，已經是做得很好了。那時，舉國上下都吃不飽，對於挨餓的經歷，年紀比更大的我們人來說，肯定會更深刻的，比如我的母親曾經不止一次的講我是“生在蜜罐子，遇到了好機遇，沒有挨上餓”呢！今天寫的這些文字，並不是抱怨學校的伙食條件，也不是指責當年大師傅們的工作，只是把當初的真實經歷記錄下來而已。後來返回母校工作後，我依然經常在食堂吃飯，欣慰的是，現在食堂的條件已經很好了，由大家自己買飯票吃飯，學生可根據自己的經濟實力，自主地選擇吃什麼飯菜，即便是這樣，國家還在伙食上給予補貼。《論語·雍也第六》裏孔子稱讚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其實，我們當時的飲食條件比先賢顏子要好何止十幾倍呢！質樸的生活是一種難得的人生境界，從中也磨礪了我們的意志和性情，使我們至今仍在受益。 

九、

在2006年4月16日寫的散文《擁有一窗燈火》裏，我記錄了十二歲時進特克斯縣城上中學途中的小插曲。1976年9月1日，是特克斯縣東方紅中學新學年的報名日，由父親提著行李走路送我到學校去的。父子倆冒著炎熱的秋陽，慢慢地走在塵土厚積的大路上，幾十裏的路顯得那麼的遙遠而漫長，眼看快要走進縣城了，疲憊而饑渴的我已是實在挪不動步子了。就在這時，我突然看到了一棟漂亮的建築上寫有“特克斯縣畜牧獸醫工作站”的字樣，當時我還不認識“畜”字，更不知道什麼是“畜牧”，我只好問父親“畜牧是什麼意思？”，父親給我解釋說“從字面上看，大概是養殖和放牧吧，養殖可能是在圈裏養著，因為‘畜’字有養育的意思，而放牧可能是指在草場上‘放養’吧，比如我們家的牛、羊現在就在卡布山郎夏牧場上放牧呢”。聽了父親的解釋，我依舊還是很不明白，看我還沒有搞懂“畜牧”的含義之後，父親只好說：“你以後慢慢會弄懂的”。誰知父親的的話一語成箴，後來的我真的成為了畜牧人，在畜牧行業裏一直奮鬥到今天。

鞏乃斯種羊場工作照（種公羊鑒定）

幾十年後我終於明白，“畜牧”確實如同父親的解釋，包括“畜”和“牧”兩大部分。其中的“畜”字，《左傳·昭公二十三年》疏裏解釋為“家養謂之畜，野生謂之獸”。畜有兩種讀法：念xù（序）時屬動詞，是飼養的意思；念chù（怵）時屬名詞，指飼養的獸類動物。如幼畜、耕畜、種畜、孽畜、畜疫、畜肥、畜圈、畜力等。古代不同時代的典籍中對“畜”字有不同的解釋。如文言版《說文解字》解字曰：畜，耕田的力畜。《淮南子》上說：“玄、田會義即為‘畜’字”。《魯郊禮》上說，“畜”（  ），字由田、茲會義。茲，表示增加。清代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解釋為：畜，田畜也。田畜謂力田之蓄積也。陳林森在看《<三國>說漢字之“畜生”與“牲畜”》中寫到：“畜”是會意字，字的上部表示牽引，字的下部象出氣的牛鼻形。牛鼻被牽著，說明是已被人類馴服豢養的家畜。但是對“牧”字的解釋就比較簡單，文言版《説文解字》裏曰：牧，養牛人也。從攴，從牛。而甲骨文“牧”字的形體，則有點像人手持牧鞭(或樹枝)趕牛之狀，表示放牛採食牧草的意思。放牛為牧，同樣，放馬、放羊、放豬等均可稱為“牧”，所以“牧”字的本義擴展為放養牲畜。引申為名詞，則指放養牲畜的人。在古代，統治者把老百姓視同牛馬，而以“牧人”自居，所以在古籍中又稱管理和統治老百姓為“牧民”，一些地方州郡的最高長官也被稱為“牧”或“牧伯”。

在甲骨文中“畜”寫成：  = （么，絲，表示系、綁）+ （田間  的穀物  ），表示圈系動物，並且以穀物飼養。有的甲骨文“畜”寫成  用  代替  ，這裏表示用嫩草  來飼養動物。所以，“畜”的造字本義是：將動物系在欄圈裏，用穀物或嫩草進行飼養，以備家庭對肉食的不時之需。金文中的“畜”（  ）承續甲骨文字形，但有的金文裏的  將“么” 誤寫成“玄”。篆文中“畜”（  ）承續金文字形並在涵義上有所發展，如同時寫成  且與  互為通用。

在甲骨文中“牧”寫成  ，像手持  荊條  鞭趕牛群  。其造字的本義是“放養牛群”；金文中“牧”寫成  基本承續甲骨文的字形，但調整了結構順序；篆文中“牧”寫成  承續金文字形。隸書中“牧”寫成  將篆文的“牛” 寫成  ，牛角的形象消失。

從“畜”“牧”兩字的造字本意看，我認為可以從其構成上對之加以理解，集中體現了畜牧業的四要素為：“種、料、舍、法”，今天畜牧業生產提倡的“四良一規範”概念與“良種先行，良法為要，良料保障，良舍提升，規範防疫”，可以講是對早期畜牧業生產管理提法的補充和完善。

（么，絲，表示系、綁）表示搞好養殖需要有齊備的設施；今天對應的是“良舍”，特別的畜牧業現在正逐步由農戶散養向規模化、集約化、專業化方向轉變，對畜禽圈舍修建的要求也日益提高。

（田間  的穀物  和  ），表示飼喂動物要有好的飼料；今天對應的是“良料”就要做好飼草料綜合開發利用這篇文章，所謂“良料”就是營養搭配要合理，要按牲畜不同年齡、不同性別、不同階段，以及人們對肉食營養、口感的需求進行飼養。沒有良料，良種也不能成為良畜。

 （牛群），表示養殖的物件，即養殖的家畜品種。今天對應的是“良種”，良種是畜牧業發展的源頭和先導，是養殖的客體，在畜牧業發展中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

 荊條  鞭：表明“畜牧”生產過程在要要求管理，今天對應的是“良法”，其實就是對畜禽的飼養管理之方式與方法，包括各項技術措施的集成應用，是把品種選擇、圈舍設計、營養調控、疫病防控等幾個要素有機組合起來，提高綜合生產水準的過程。

畜牧（ ）造字的精髓，還充分地反映在以秦律為代表的古代律例之中，這是對從事“畜牧”養殖的基本要求，具體的體現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發展畜牧要提高繁殖率：牲畜的繁殖率可以反映出畜牧業生產管理水準，在今天仍然是各國畜牧生產目標管理責任制的重要考核內容。《秦律·牛羊課》規定：“十頭母牛年內生犢的不到六頭，十隻母羊年內產高的不到四頭，管理放牛人的‘佐’，以及管理‘佐’的‘田嗇夫’都得罰款‘一盾’”（牛大牝十，其六毋[無]子，貲嗇夫、佐各一盾。羊牝十，其四毋[無]子，貲嗇夫、佐各一盾）。《廄苑律》還規定：“要是養的牛有十頭以上，一年裏死亡三分之一，或者不滿十頭死亡三頭的，從縣令以下到負責生產的丞（牧場場長）、飼養員統統有罪”（…今課縣、都官公服牛各一課，卒歲，十牛以上而三分一死；不盈十牛以下，及受服牛者卒歲死牛三以上，吏主者、徒食牛者及令、丞皆有罪。內史課縣，大[太]倉課都官及受服者）。

二要對飼養的牲畜要有愛心：《秦律》認為傷害馬牛被視為一種嚴重的犯罪，對違反者要嚴厲的處罰是相當，如《秦律雜抄》規定：“傷害了乘輿馬，馬皮破傷一寸，罰一盾；二寸，罰二盾；超過二寸，罰一甲。考核駃騠，滿一年所馴教數在六匹以下以至一匹，罰一盾。轅馬應養于駕車的馬的後面，不准加以鞭打，違反這一法令的罰一盾。已經駕車賓士的馬，不及時卸套，罰一盾”（傷乘輿馬，夬革一寸，貲一盾；二寸，貲二盾；過二寸，貲一甲。 課駃騠，卒歲六匹以下到一匹，貲一盾。 志馬舍乘車馬後，毋敢炊飭，犯令，貲一盾。已馳馬不去車，貲一盾）；《徭律》則規定：“苑囿如果臨近農田，恐怕其中的動物及牛馬會出去吃莊稼，縣嗇夫必須酌情徵發在苑囿旁邊有田地的人，不分貴賤，按田地多少徵發徭役，讓他們為苑囿築牆修補，以防止動物外出吃莊稼”（其近田恐獸及馬牛出食稼者，縣嗇夫材興有田其旁者，無貴賤，以田少多出人，以垣繕之）；《金布律》還制定有對管理牲畜官員因過失殺傷牲畜的罰則，嚴禁在馬牛放牧的地方設置陷阱等捕獸機關，違者嚴懲（諸馬牛到所，毋敢穿阱及置它）。同時，還必須重視動物福利，如《秦律·倉律》中對馬匹的餵養要求：“每次駕用傳馬，喂飼二次糧食，回程再喂飼一次糧食，都要求八匹馬一起喂。如果連駕數次，不得超過每天飼糧一次。如駕車路遠，馬疲勞了，可再加喂一次”（駕傳馬，一食禾，其顧來有一食禾，皆八馬共。其數駕，毋過日一食。駕縣馬勞，有益壺禾之）。《司空》要求：“私自使用國有的牛車的，以及借用國有牛車的人不好好喂牛，使牛瘦瘠了，…等，主管牛車的人和領用牛車的吏和官長都有罪”（或私用公車牛，及人食牛不善，牛訾；…；其主車牛者及吏、官長皆有罪）。

三是養殖要與環境保護相結合，注意生態環境保護：《秦律·倉律》甚至規定了家畜（禽）的飼養環境與密度：“養雞應離開糧倉，用狗的所養的狗以夠用為度，小豬、小雞不需用的應賣掉”（畜離倉。用犬者，畜犬期足。之息子不用者，買之）。《田律》規定有：“春天二月，----，不准采剛發芽的植物，或捉取幼獸、卵，不准…毒殺魚鱉，不准設置捕捉鳥獸的陷井和綱罟，----。居邑靠近牛馬的皂和其他禁苑的，幼獸繁殖時不准帶著狗去狩獵。百姓的狗進入禁苑和捕獸的，不准打死；如追獸和捕獸的要打死。---”（春二月，毋敢伐材木山林及雍[壅]堤水。不夏月，毋敢夜草為灰，取生荔、麛[卵]鷇，毋□□□□□□毒魚鱉、置罔[網]，----。邑之[近]皂及它禁苑者，麛時毋敢將犬以之田。百姓犬入禁苑中而不追獸及捕獸者，勿敢殺；其追獸及捕獸者，殺之）。

2012年7月18日-7月31日毛稿

2015年1月至8月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