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順著風來的方向

——練新建《平原上的風》賞析

 

“詩人的天職是還鄉,還鄉使故土成為親近本源之處。”多年前,大詩哲海德格爾這樣說,“唯有這樣的人方可還鄉,他早已而且許久以來一直在他鄉流浪,倍嘗漫遊的艱辛,現在又歸根返本。因為他在異地已經領悟到求索之物的本性,因而還鄉時得以有足夠豐富的閱歷。”因此,他在在預感到人累都不可逃避地會無家可歸的同時,也預感到人類必將重返故里——靈魂的返鄉,無疑,詩人練新建也是這樣的,他的這首《平原上的風》不僅刮出了一種濃重的鄉愁,更刮出了詩人的內心深處的還鄉情結,當然,也刮出了一種濃重是哲學意蘊,正如諾瓦利斯所言:“哲學原就是懷著一種鄉愁的衝動到處去尋找家園。”在這尋找的過程中,詩人目睹:

麥子青了

又黃了

季風來了

又去了

這一切,都不是我們所能把握的,目睹它是這樣,不看它也還是這樣。所以,詩人由衷地感嘆:

生命宛如一片樹葉

                          在風中

一句話,道出了生命的本然:人類的生命就是這樣的,彷彿宇宙中的一片葉子,終究不知道自己將要魂歸何處。所謂葉落歸根,只是一個美麗的夢——根在何處呢?你不知道,我也不明白。即便是有一天,面對那——

成飽滿的果實

垂向大地

雕刻成風中的記憶

此時此刻,又——

有誰還能不被這年輕的風們吹老

指頭上的血痂

又傳來陣陣分娩的痛

那是麥子對鐮刀的思念

 

其實,那又何嘗不是人類對於故鄉的思念呢?在詩人的隱喻裡,展示了人類的普遍尷尬狀態:有腿,也不能行走,必須借助“鐮刀”這一媒介才能得以回歸,才能返回親近神靈的地方,才能重返精神的伊甸園,感受那由於神靈像伴而激起的無盡的歡樂。這就才是“詩意的棲居”,才是詩意的人生。正如愛因斯坦在50歲時,於其《我的世界觀》中所展示的遊子之情:我實在是一個「孤獨的旅客」,我從來就沒有全心全意地屬於一塊土地或一個國家,屬於我的朋友或甚至我的家庭。在所有這些關係面前,我總是感覺到有一種莫可名狀的距離並且需要回到自己的內心──這種感受正與年俱增。有時候,這種孤寂感是很痛苦的……所以,詩人才——

渴望

   一條血性的漢子

那雙大手再次捧起我的面頰

一個懷春的女子

黑色的眸子借我

凝視遠方

 

這一點,又與荷爾德林在《帕特莫斯》中所吟唱的多麼相像:神近在咫尺,又難以企及。……請賜我們以雙翼,讓我們滿懷赤誠衷情,返回故里。所以,詩人祈禱能夠有一條血性的漢子,借給“我”一雙黑色的眸子,穿越豫東大平原的千里蒼茫,來“凝視遠方”,以前期能夠找到“返鄉”的路,真正地抵達心靈的故鄉。

也許,我的解讀一落筆,便已離題萬里,因為一定會有不少人認為:詩人就是在表達一種簡單意義上的鄉愁,可謂,我卻從文字的背後看到了這些,這有什麼打緊呢?畢竟詩,一旦成為文字,就不再屬於詩人了,正像清人譚獻在《復堂詞話》中所言:詩人未必然,讀者又何必不然。《維摩詰經》中也說:“佛用一言演說法,眾生各各隨所解。再說了,畢竟一篇作品是由作者和讀者共同完成的,那麼我的參與便不為過。

 

(附練新建原詩)    平原上的風

 

麥子青了

又黃了

季風來了

又去了

生命宛如一片樹葉

在風中

搖曳曼妙的舞姿

我青春的裙裾隨風而逝

悄無聲息

一顆顆沉重的頭顱

成飽滿的果實

垂向大地

雕刻成風中的記憶

有誰還能不被這年輕的風們吹老

指頭上的血痂

又傳來陣陣分娩的痛

那是麥子對鐮刀的思念

渴望

一條血性的漢子

那雙大手再次捧起我的面頰

一個懷春的女子

黑色的眸子借我

凝視遠方

 

2016.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