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痛,或者切膚之痛(組詩)

 

曼德拉

 

曼德拉死了

南非,一根自由的香煙

熄滅了

遠在萬里之外的我

從此飽受折磨

煙癮隨時發作

在中國

我多麼想再狠狠吸入

一口自由、公平

真理的煙堿

然後吐出一聲

絕望的哀悼

 

四 季

 

我所說的四季,早己擺脫了

農曆節氣的約束

它們,只由我的祖國和人民

在人間的位置決定

我多麼希望,每次說出的季節

都是春天,百花盛開

 

切膚之痛

 

切膚之痛,就是一把長刀

全部插入

某個具體的事物之前

試了試鋒芒

切膚之痛,是小分量的痛

是刀鋒沿著生活表層

貼近一個人的血脈

入肉三分的行走

倘若我不去觸碰愛情

詩人不去觸碰那些

危險的詞語

切膚之痛,它僅僅是指

生命

外部的傷口

 

懸 崖

 

我想模擬一道懸崖,估算一下

一個好看的瓷器,以每秒10米的速度

俯衝而下,製造出的現場

有多麼震撼

我生活的城市,一個輕生的女子

上周剛從二十層的窗口跳樓

兩天前,又有一位討薪的農民工

從某某大廈頂層,一躍而下

看到新聞時,警察己經快速

處理好現場。可我一想到危險的懸崖

輕生女子和農民工,就會在心裡

“咚”的一聲

縱身再跳一次

 

 

如果風有什麼形狀

一定是刀削出來的

比如梅花

比如高高的懸崖上,那一塊

站過佛陀和情侶的

危石

比如命中必有的一次

揭竿起義,憤怒的檄文

書生或者英雄

仰頭喊出

就是風聲,和

刀光

 

 

現在

只剩下孤獨的老獵手

迷茫回憶一匹誤陷獸夾的狼

是怎樣咬斷自己的腿

血,擊退了

瞄準很久的眼睛

 

時 差

 

一個國家和另一個國家

最大的時差,有時就是

一個國家的人民,在白天幸福生活

另一個國家的人民

在夜晚做著幸福的夢

一個國家的人民,把白天的幸福

帶入夜晚的夢中,另一個國家的人民

卻無法把夢中的幸福

帶往白天的生活

時差就是,一個國家的人民

在夜裡說著白天的幸福

另一個國家的人民,卻在白天

喃喃說著夢話

 

聽風者

 

疼痛過於巨大,暫時挪空了

內心的雜念

他因此聽出了風中

尖叫的針

 

它什麼也縫補不了

包括

昨日的新傷

 

民兵營長

 

詩人老囚在城中村蝸居,他邀集一群朋友

喝茶,但主要是讀詩,這幾日天氣稍冷

這種方式有助取暖

詩讀到一半,茶在手裡熱著,門外進來一個

乾瘦的老人,他夜色一樣沒有聲息地進來

但還是驚動了詩歌的結構,老囚的聲音

迅速從某個詩行掉了下來,我們集體

認出了他:一個很久以前的民兵營長

老囚曾經給我們說過他的故事,老囚的蝸居

很小,但城中村很大,以前民兵營長的權力

也很大,他愛抓誰,就抓誰,每次抓人

營長都很興奮,民兵也很興奮,抓完人

營長喜歡獨自喝兩杯

今天營長沒有帶槍,他也不可能帶槍

他已不是營長,也不是民兵,但我

不能斷定他心裡是否藏著子彈,因為

老囚給他點煙時,微弱的光照著他深陷的眼窩

很像記憶中的槍口

民兵營長蹭完一根煙和兩杯茶

圍著我們轉一圈,如老囚預料

那般離開,跨出門口時,他

回頭冷冷看了我們一眼

我突然擔心,他是不是記起,很久以前

圍著讀詩,也是可以抓的

                      2015.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