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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和神之間（組詩）
●黎明超市
這貼紙的漢字是熟悉的。黎明的燈
宛如我從中國帶來的夢境
我從黑夜的空中降落
睡夢醒來
髮梢還殘留另一個黎明的光斑
到處是祖國：走進來的臉龐、微笑和衣裝
分類的果蔬抖淨泥土
鮮嫩如久違的祝福
它說出了大地肥沃山河錦繡
貨架林立。我彷彿經過故鄉的高粱林和玉米地
原野把芬芳密封在袋內
一層層
疊出標價的精美。它們有的來自台灣
有的來自香港
有的來自大陸。收銀處
一位上海婦人左手拿著英語
右手拿著漢語
和我結算美元。袋裝裡紅的綠的黃的紫的
蠢蠢欲動
期待在廚室燒紅的平底鍋內
與辣椒聯姻
烹飪中國味道
2014.2.2
於北卡
●陌生人
“哈羅！”清晨中裸露上身的小伙在奔跑致意
迎面走來的藍眼睛姑娘
微笑中
甚至用手在空中劃了兩個圈
鄰屋的老人。教會的少婦。超市收銀處
那個胖嘟嘟的墨西哥人。他們把藍天白雲和參天的綠
也祝福出來了。彷彿
我們同為上帝身體上的肢體——“哈羅！”
我的漢語隱居在心靈柔軟之地
和美式的英語互換問候。多麼美妙
一個詞包裹的語音
解決了國界、種族和信仰
或許還有世界所有的問題
2014.2.4
北卡拉克朗那路3815號
●杜克先生
杜克先生
站在杜克大學的廣場
一身銅。擁簇在他身邊的建築
是他的另一個身體
傲視全美的器官：商學院。法學院
工學院。醫學院……九十多個國家澎湃而來
尼克松從這裡走出。智利第三十三任總統
里卡多拉戈斯
從這裡走出。詹姆斯•杜克
他的血液
同時放牧九千英畝的
校區和森林。目光流溢
綠的蔥蘢
一座大教堂站在他的身後。Durham市
最高的俯瞰：上帝之愛
以他的名字命名。古老的哥特式
彩色石頭砌成。慈祥如他
在大西洋和阿巴拉契亞山脈之間
柔和溫暖之心
2014.2.4於杜克大學
●二戰紀念碑
下沉的廣場。五十六根花崗岩柱
五十六個州和流浪在外的
領土。炮火中的士兵已經死去。浮雕
把更多的事件殘留在這裡
連接世界廣闊的戰場。四千顆金星鐫刻在自由牆
彎曲地照耀死難
勝利
不僅僅是塔樓銅質的雄鷹
舉起花冠。噴泉的和平出口
依然有邪惡蒙住天空的眼睛。正義和非正義
多麼相近的一個問題
一座相鄰的越戰紀念碑
同時沐浴華盛頓
紀念碑的目光。黑色花崗岩
砌成了黑色噩夢：五萬七千名將士之名
刻劃於此。鮮花。啤酒。盡管
碑座下不見他們的一根屍骨
2014.2.8
於華盛頓
●觀美國國家藝術博物館
牆面上的油畫。空曠中的雕像。我是空氣
在其中瀰漫。時間複製了空間
我複製了文藝復興的臉。達芬奇。拉斐爾。梵高
他們以另一種生命的形式復活
在展廳靜穆安詳。聖經裡的人
情節和故事疊合在一起
十字架。五谷新酒和油。祭壇和帳篷。猶太人和外邦人
神和世界。流奶和蜜之地。天使與魔鬼
肖像移動一個個世紀的星座
在不同的眸子裡素描憐憫和關懷
酒吧裸身的女郎在傾杯舞蹈。瘋狂裡的頹廢
讓我知道
上帝離她們遠了
畫框把藝術留在框內。更大的空在外面
在神的遺忘中成為世界
2014.2.8
華盛頓假日酒店805號
●二月九日參加教會禮拜
“希望的小溪”。HOPECREEK
一個剛搬遷來的教會
離拉克朗那路3815號
步行五分鐘。舞台上共同的真理
被讚美伴唱。琴鍵
琴弦和爵士鼓
三個聲部疊加的清流彙進心靈。身體是音箱
一群神的兒女
站立揮舞著手搖擺跟唱
音樂停止。打開講義的人
燈光中猶如站在神殿。他的手勢
多像《聖經》打開的語氣。我和禱告者最後一拼
低頭祈禱。對於沒有洗禮的人
我的罪還在原處。它不會拒絕一條小溪的經過
哪怕一朵浪花的挽留
2014.2.9於北卡
●五角大樓
世界是平面的。問題是角
車拐一道彎
阿靈頓國家公墓石碑矗立
陣亡的士兵軍陣浩蕩
它們正空洞地眺望
五角大樓上空的風雲。世界上最大的辦公區域
在收攏花環和骨灰。華盛頓紀念碑
用冰冷的手指獨立廣場
點出人類的宣言與璀璨星光
價值與秩序：都有一扇打開和關閉的門
多少秘密在這裡長出五角。三角或四角變成五角
零：變成五角或更多的角
瞄準。一艘航母在某個文件的字母間啟航
預備發射。而我只是旅行者
五角
只是讓風景多長了一個菱形
外加一個複雜的棱角
2014.2.10
修改於紐約
●正月初二、初六
和紀瀛、紀平相聚於北卡
紀瀛大哥舉起一杯酒。猶如他從舊金山西岸
飛抵東岸
跨越美洲大陸遼闊的風雪
黑蕎麥湧動美利堅合眾國
帶泡沫的語言。我外加一份牛肉漢堡。外加一記
NBA直播詹姆斯豪爽的扣籃
紀平老弟舉起一杯白水。海浪在其中萬千翻滾
驅車八小時
他的身後
跟隨著一座我從未謀面的寶島
我們共同回到血脈。在那裡
一顆強大的心臟：龍的家族
敘說百年滄桑。遙遠、現在
以及愈來愈親的未來
2014.2.10修改於紐約
●煙草大亨
華盛頓•杜克。發明自動捲煙機
壟斷美洲的煙草大亨。在北卡
他的名字
其實就是一座煙草農場生活博物館
我走過廚房。燻製房。原木搭建的倉庫
聲光電中的工人正在敘述：過程往往與吸煙者
無關。我在一架老式的自動售煙機前留影
想著塞進幾個硬幣
它怎樣
吐出一包駱駝牌香煙來
他的兒子也叫杜克。在一個名叫杜克的大學
坐成雕塑。他只是比他老
簡稱老杜克。現在
我要說的是
對於世界的苦惱
煙葉
或許是一件可能解決問題
絕妙的事情
2014.2.10修改於紐約
●在中國餐館談論問題
在中國餐館談論中國問題
這不是問題。語言不是問題。用鄉音談論鄉情
不是問題。辣椒多一點
少一點。辣一點。不辣一點
不是問題。西餐營養還是中餐營養不是問題
陽光的能見度和陰霾不是問題
昨天去白宮想邂逅奧巴馬
路被警察封鎖
因為一個人翻牆而入。這不是問題
打老虎打蒼蠅不是問題。某某可能出大事了
某某某的兒子
也在這裡的某所大學讀書
不是問題。誰說到
祖國的未來孩子的教育
這個問題有點媽媽的
幾乎都嘆一口氣。沒什麼可說
2014.2.10修改於紐約
●林
肯
紀念館。三十六根大理石圓柱
支撐的神殿
你坐在二十八塊大理石砌成的呼吸裡
絡腮鬍。清瘦。目光堅硬
你用身體
成就了一場偉大的刺殺。血流進
美利堅聯邦三十六個州。南北戰爭的花環。你用心臟
合攏的國土分裂。《宅地法》
《解放黑人奴隸宣言》。“民有、民治、民享”
內壁上：《葛底斯堡演說》重新把你的聲音
鐫刻在人類飽含的熱淚裡
“在這座殿內，正如在人民心中”
這個世界
我們仰望過多少腐朽的星光
你立足大地。還原
從一部貧窮的簡明史中走出的人
一個鞋匠的兒子
2014.2.10修改於紐約
●唐人街
在華盛頓
我走進一條街的
風味小吃。成都的麻辣。像我在南昌
辣的味道相似。老板娘
操一口中國話。話語似有川味
美式的發音。想起問她怎麼來到這裡
那麼多的飄洋過海。可否想念祖國
走出門來
看了一下天。天哪！我發現了什麼
唐人街和唐人街連在一起：和紐約、舊金山
洛杉磯、波士頓、芝加哥、費城連在一起
和泰國、菲律賓、越南、馬來西亞、新加坡、日本
韓國以及澳洲連在一起。那麼多的唐人街
屋檐連著屋檐。路和路。天空和天空
骨血和骨血
2014.2.10修改於紐約
●俄克拉荷馬
一場大雪百年不遇。和我的出現無關
我在中國的黑夜
你恰在白天
而此刻我們合攏了經緯。你鬆了一下手指
琴鍵頓住。音符沿季節的深處滑板而去
我在你的音節裡靠近。而音程
規範了雪的積聚和溫暖的流散。你在餐桌上
我在另一個灶爐端出圓盤。辣椒炒肉
往紅的白的綠的菜餚裡加醬油
多像在雪野
加一片陽光。打開的電視正重播中國春晚
熱烈的鞭炮
我每一次都當作
你的獨奏音樂會
2014.2.10修改於紐約
●憲法廣場
偌大的廣場。我接受一片星空的致意
像走在憲法的文字中
腳步
發出朗誦的聲音
我緩緩移動的內容已昭示天下
路邊的樹
仰起翠綠的臉
我不會比它多接受什麼
制定憲法的人
肯定也走在這條路上
他們應該和我一樣。不會
多佔有什麼
2014.2.10修改於紐約
●美國之音大樓
一座深黃的隔音盒。圍坐的窗戶下
有一條漫長的黑色隧道
通往真相。運輸臉。眼睛。耳朵和嘴。血肉的原則
一個事實出現
兩個以上可靠的事實
輔以證實。慢播。常播
四十四種語言。“將代表整個美國
而不是美國社會的個別階層”。啊！“美國之音”
我在眾多的國土上聽到：這是魔鬼的代名詞
對於國家和政權
它有恐怖的顛覆
世界在各自的真相裡。真理
屏蔽之前
或被捆綁在暗室
或倒在鋒利的刀刃下
任何一種
都不會留下文字和聲音
2014.2.10修改於紐約
●杜克公園快板之一
慣性的風景。沒有牆。柵欄。鎖鏈和門
一條八公里的小徑
我猜想它在一座花園芬芳的身體
穿行的姿勢。琴鍵在響
可能是天空劃過的一道匿名的飛痕
水塘邊
天鵝或鷺
吹起了漣漪。清脆。活潑。安寧
那些緊緊擁擠的樹和草坪
把空曠留出來。更大的空曠在快板之外
房屋。煙囪。實驗室。研究中心
或導彈發射基地
這些
都是人類的事情
2014.2.10修改於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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