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鎮南潯
以南潯之水,浣洗。 我們的心。 得以復活。迎來古鎮的讀書聲與青綠色,放進人類的孤獨。哦,歡愉屬於這肉身,悲傷撤退。高高的天宇,藍得有些恣肆,飛來一只鶴頂紅,彷彿是生命之光的禮讚。我祈禱:豐沛的水帶恩光,追逐我靈魂的屋頂。洗一洗屋頂上的淤泥和灰燼。洗出溫柔的面影,還有我們的良知與道義。 在四月,在江南水鄉。百花溢出芬芳。 檜楫松舟。我與撈起的乾淨典籍,抱坐在一起,天人合一。於此,願南潯做我恆久的聖所、今世唯一的國。我要當耕桑之夫,再當一回繅絲工。 獨享—— 它古老的靈息和榮耀,在血液翻轉。
●南太湖
南太湖,我並不把它比喻成神的一面鏡子。 也能孕育出眾多的神明。 在天與地之間,一直延伸。它要吸盡天堂的蔚藍、羊群與天空的羽毛。它的美,彷彿是嵌入靈魂的一扇窗戶,又彷彿是經書裡漏下的恩光。 暮光之湖,在我的手上數它自己的金骨頭,一根一根。我毫無知覺地,溶入到寂靜而甜蜜的氣息之中。我必須走出自己狹促的身軀,與大鳥加入到讚美之陣。 ——神性如水,蕩滌萬物。 我,一個孤獨的人徐緩上升。 並展開靈魂的外衣,輕輕放下。且令它終身安頓在我的周遭,一起統轄這神諭般的顫慄、自由及永恆而歡愉的光芒。
●豫東偏東
一炷香纏繞的孤獨天空,很美。 水,很美。甕,很美。 幾塊羊骨,擺放的樸素神壇,很美。這個黑著的女人,很美。入山門,含蓄的樣子,很美。風吹火焰,很美。風吹佛龕,很美。不小心吹開,粗布衣裹著的雪白奶子,很美。微微晃動,很美。清如許的眼睛,很美。哦,她的貧窮也很美。譬如,她挖東牆補西牆的窟窿,很美。頭頂瓦罐,很美。稻糧乾涸,很美。丈夫死於令人窒息的漩渦,很美。兒子長於漫漫黃土,很美。 刀口燦爛,很美。 烏雲坍塌,很美。 一巴掌就能遮住的申家溝,很美。蜂蝶,很美。 哦,我的鄰家嫂子,那是一個賢良,一個庶民。我把這古老的漢字寫到骨骼流淌,六月飛雪,為止。 我也很美。雪壓平原,也很美。雪壓平原上的寺廟,也很美。
●與姐姐書
姐姐,我有草木之心,螻蟻之命。 傾圮於自身的孤寂。 在無限遼闊的豫東平原,我活著,且隱隱作痛地活著,找不到自己的羊群和乾淨的溪流。荼毒盛開,是那種洶湧的血紅。姐姐,我把鐮刀、密語和萬簇雪花埋在心裡,吞下甲硝唑粉碎於一陣一陣的疼痛,我讀經、吃素、看破,放下,還有一些骨骼在發芽。 落日負重,似乎還背著巨大的圓穹。 懸垂於靜息的塔尖。 仿若有一扇黯舊的門在肉體,緩緩敞開,吐納悲愴與蒼茫。我只有縮小於祖傳的頭蓋骨酒杯,飲水食鹽、飲酒落淚,飲下這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而貧窮的十指蔭涼。姐姐,讓我在荒草亂榛中,尖銳一下,再晃動一下。 仰首,追慕寧靜的墓園。
●故 園
這涼薄的故園,苦厄如謎。 它沒有豐碩的漿果流淌。 我不必懺悔,也不必孤了自己,還要空了自己。我只閉關,把它的水,修煉成潔淨的白絛。我大德的臉上,彌散著甜蜜之慈悲。 五蘊皆空的骨頭,填滿了佛光。 和佛光。更多的佛光。 而被帝國丟棄的申家溝,長滿了不安之刺。倘若我哭泣,萬物滂沱。不得已的,視悲傷為王,高懸天宇,傾倒神諭和般若波羅蜜。颮線吹不動我,也過濾不掉我。
●時 光
我在十萬亡靈的湖水中。 又悲又喜。 稱頌申家溝,一盅上好的酒。稱頌我們的父親,不知歇息。駝背、渾濁,陳詞濫調——佈滿了籮筐。他擁抱著落日、黃土、忽然遍地綻開的蒺藜花。氣若游絲。 萬籟俱靜的東平原:墓碑清澈。時光鬆弛。 時光。仿若一匹牡馬—— 用舊的陰莖,累累下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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