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寫到乾旱

 

    當萬物不再蔥蘢,土地皴裂。

    石臼,以渾濁的喉嚨,對著天穹空洞的臉頰。

    我品味申家溝死亡的骨頭。煞白的草木,彌散的悲傷比一個省還大。再也不能     獨善其身了,我會像雁陣一樣,在烏雲裡發出哀鳴。

    佈陣,插上旌旗。七十二營裡沒有偉大的頌歌。

    七十二營裡墳塚遍野,雜草茂盛。我以西域奇術,讓白骨復活過來,俯身挖井、舀水,把斧頭綁在天穹上,砍伐巨大的落日,以雷霆之血,來餵養痛苦的麥田,啞默的豫東平原。而我必先打通任督二脈,並仰脖吞下九九八十一朵天山雪蓮。

                                       2014.7.26

 

,但是

 

    我開始遲緩。變老。

    眼花、耳聵,身不由己。

    我的周圍,鳥巢如墨;申家溝斷流,水是我們唯一的恩光,我們的盛宴。一匹馬伏於櫪旁,它幽微的呼吸吐出多年的苦核與陰影。甲午這年,我丟失了蠟燭、香油燈,也丟失了七寶幢幡。

    丟失了五蘊皆空的肉身。我撣去木魚上的塵土,它緩慢落下。又將我遮蓋。

    髭鬚,由黑變白;牙齒脫落;眼神空洞如夜,如夜遊神,雙手空持百千經文。彷彿,時光送走了一切。

    大地龜裂。天空之臉,長出了粗糙的老年斑。

 

我們是可憐的

 

我們是可憐的。

奔跑者。

甚至是恆久的奔跑者。

不懂這山河之間,存在六道輪回。我們在凡塵的俗道上,高速運轉,肉體消失了,靈魂還緩滯在這裡。誰還安於內心的靜謐?

有時,我把俗道比喻成一口黑井。

那麼多生靈擠進去。那麼多的夢幻泡影,無可攔阻。

 

死亡是花

 

  你用一支菖蒲,捂住胸脯。

  捂住小小的尖叫。

  你的肉身仿若是人間的一個傷口。貧窮,是從衣袍裡溢出的更大的傷口。坐在青艾上晚禱,我想打開體內環氧的酒,與你談談,談談大風吹漏的屋頂和屋頂上坐著的神靈。而癌細胞,這溫柔的刀子,覬覦已久,攻佔了你的皮、肉和骨頭,晃動著不安。這洶湧的惡之花,為你堵住了天地之門。

  落日渾圓,死寂得人發慌。

  死寂。

  是我惟一的悼詞。

 

亡靈書

 

    她的靈遠走了——

    肉身,縮成一團。

    一根根鬆垮的骨頭,瀕臨退位。不再聽命於紅頭文件,變成了黑夜與黑夜裡的水,餵養著無限遼闊的蒼涼。隆冬臘月,萬畝雪花,因她而把棘古城的天空,推向了深淵;青崗寺的香火寥落,又深陷一尺。

    她體內豢養過的蝴蝶、河流、菩薩蠻,糾纏不清的世俗都屏住了呼吸。唯有一隊馬車從天上下來,把紙糊的亭台樓閣和盛裝,運往天堂。一次性取走了滿院子裡的死寂,與白花花的銀錢,紛沓而去。

    我彷彿看見,這個饑饉多年的女人,飄然於雲彩的枝頭。

    手持符箓。

    備好了乾淨的輪回。

 

                            2014.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