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雪

 

我曾多次描述的廣闊大地。

被一只旱魔之巨手。

撕出缺口。黑色的麥田呼嘯著,奔向死亡。潔白的羊群,和我們一起焦渴。馬匹踢踏,它閃爍的蹄子是黑夜的漏洞。平原的水啊,高貴如酒。我歡愉是因我歡愉。正如我悲傷,因我悲傷。仁慈的母親哦,在古老的房屋,安坐如蓮。

祈禱:雪花從那寂靜的天宇落下。

片片不落別處。

這是河南的十二月的冬天。萬物——如蘇格蘭牧羊犬。

伸出舌尖,迎迓一根根白色的骨頭。

 

四 月

 

黎明之光走向它們。

寂靜走向它們。

我,我們走向它們。

走向墓頂的花草清澈,向我們綻放。走向麥田,走向露珠,走向露珠裡晃動的祖先的臉。這片空無其主的天空,藍得些許憂傷。申家溝彷彿一個尖叫的傷口,向南迂迴,吞沒了更多的草木房舍,又吐出來。這不是我表述的要點。

靜息一會兒。

向豫東的土地致敬。向祖先,一個個請安。

那些閃耀的青煙是我生命的另一段。

 

家 園

 

哥哥,洋槐花開得正美。

它的潔白不曾為大地握住,我想讚頌的還有:這輪明月,它的孤獨耀天心;這根勃起的煙囪,是唯一的庇護。

唯一的家園。

今夜,我聽到麥子碎裂的歌唱,在大水裡。看到廢墟中的神龕,空出了位子。哥哥,我們把自己獻於泥土,足夠遼闊的田野。綠色的柵欄黑色的羊圈。

我們自命不凡。

都是填充這個世界的塵埃。

我們自命不凡——

                        2015.8.22

 

天很快黑了下來

 

當我躺下,腹部長出十萬畝雪花。

哦,雪蓮花。

有白銀的律動。

在這平原的陋室,世界的寂靜之處,我可以抓住一切,抓住搖搖晃蕩的人間,抓住悲傷,與無限的病痛,五蘊熾盛啊。也可以放下,放下三千青絲、一張舊顏,捧出清涼的悲憫之經文,生命的突泉。

我瞥見幽深之光。

感知四維上下的虛空。我搖動所有的經筒,轉山、轉水、轉佛塔,轉出內心亙古的秘密。此時,窗外的事物正悄悄腐爛,在黑夜的萬丈深淵裡,我鎖於一瓣瓣的雪蓮之中,遼闊而清淨的甜蜜之中。

                         2015.8.22

 

 

空 村

 

我敬拜。

向著廣闊的豫東平原。

神呢?在廢墟上移來移去,草蟲亂鳴。他該如何守住本土的香火、鮮花、梵唄與金頂。神在申家溝,閉上了眼睛。

也沒有用。

神在申家溝舉起了雙手,也沒有用。

神在申家溝泣不成聲,也沒有用。

村莊只剩下三五個老嫗:耳聾的、眼瞎的、腿跛的,在這絕望的世界裡,活著。

神穿過她們,像穿過一片衰朽的密林,喧嚷如謎。

 

歸 宿

 

在這個世界上。

秋天深了。

我不再執刀、雲遊,唱大風起兮雲飛揚,返璞歸於河南。我提著紅燈籠,細細打量家鄉的房屋,每一平方米的寂靜。與草木,安於這古老的平原,天蒼蒼,饒益眾生;它的高遠和寧靜,我只能動用修辭的手法。我要做個良人,畫荻教子。

收拾自己渺小的山河。

越鳥,你就巢南枝。

胡馬,你就依北風。

靈魂受到推搡,去老死他鄉吧!

 

活在乾淨的人間

 

黑夜潑濺著什麼?

他們的捲曲、偏執,內心的孤獨綿延。在小小的蒲團上,我是自己的部落與江山,以草木潔淨肉身。以大把的光陰,細嗅薔薇。閃亮的嘴唇忽然張開。

坐一枝禪香。

我感覺。擁有了平原所有的寧靜。淙淙的申家溝,婉轉而去,每一滴水都是我的親,每一滴水裡生長的萬物都是我的親。

暴雨驟至。

聽松子滾落。

——芸芸眾生在大千世界裡踢蹄,不捨晝夜。

                                     2015.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