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頁

 

 

 

萬家燈火

      多次到香港都是在晚上抵達機場,我貼近窗口往外望,千家萬戶層層疊疊的點亮了璀璨燈火,彷彿無數散落的珍珠;閃爍耀眼,五顏六色射向天空。我終於明白世人稱頌香港為「東方之珠」,確實是最佳的比喻。

      那年從歐洲回墨爾本,澳航座位前小銀幕指示圖、表明飛機已飛臨日本領空,我趕緊往窗外瞧,一片黝黑的雲海裡。視線往下看,飛機降低時,幾串明珠撒落在海面上,明滅亮麗,晶瑩如貓眼,七彩繽紛,道不盡的美麗。可能飛得太高,亮度是不及香港萬家燈火的奪目。

      我喜歡夜晚城鄉的燈火,有份溫暖,黑暗中的光,點燃的是心中的希望。

    有朋自遠方來,我往往會在晚上導遊時,不經意擺動方向盤將車駛入一號公路,然後開上橫跨雅拉河上的西門大橋,好讓朋友觀賞墨爾本夜景。悅目怡情,我邊開車邊描述,自己百看不厭,美景當前常常詩興大發,那一夜必定在激情感動中酣睡。

      十餘年前墨爾本市中心,建成了六十六層的Rialto 高樓後,頂層離地二百五十三公尺,圓型設計供人俯瞰墨爾本全市。窮千里目更上層樓,千萬顆鑽石撒向夜空,有的串串連接有的疏疏落落,各自放光芒。但因地廣之故,總無法和香港的燈火相比,好像亮度密度不足,震撼強度自也相對減少。有了Rialto高樓,夜過西門大橋有人就不感興趣了。可我還是建議要走一趟,角度不同,美感也有別。

      數次在德國過耶誕節,德國人重視這個節日有如我們過農年,最大特色是大城小鎮的燈飾。從郊外起沿街張掛,到市中心懸於夜空及教堂外邊的各色大小燈泡明滅閃爍,在飄飛雪花裡給孤獨的旅人一份溫熱的感覺。二弟或侄兒載我遊車河去一個個小鄉參觀,長街往往寂靜無人,那些燈火猶若專為我這個過客點燃,美中宛如置身廣寒宮。

      想起新加坡烏節路的燈海,行人如鯽,兩邊商店巧妙精心設計的燈飾,有聖經人物故事,也有雪姑七友,慢慢旋轉,輝煌如晝,耀眼萬丈光芒,吸引了百萬市民及觀光客。

      三十六年前怒海逃亡,那艘南極星座的小貨輪,航行於茫茫汪洋已七天,入夜後忽見遠方岸上閃爍的燈火,大家歡呼鼓掌。彼岸原來是馬來西亞的國境,那千百顆閃亮燈光猶如迷航的燈塔,像溺水者抓到的浮木,又似疲乏的旅者見到綠洲,我像其他難民們般的喜極而泣。雖然後來我們被馬來西亞水警驅逐出公海,但那小城的燈火像烙印已深深刻進我心靈,多麼盼望其中一盞小燈是我的家,唯有失去土地的人,才知道岸的意義有多麼可貴啊!

      燈火是代表了岸,燈火璀璨處必有千家萬戶的人們,燈火是家;是故鄉也可能是異域它鄉,但必定是可以立足的地方。怒海餘生後,三十餘年來,我內心深處執著於對燈火的迷戀,走過鬧市或小鄉鎮,都沒忘記夜幕低垂後,走出外邊看看燈火,那份因燈火的感覺很踏實,也很心安。

    童年在南越湄公河畔的小鎮巴川市,法殖民帝國管制燈火,入夜一片漆黑。屋後天井觀望天空夜星,升空的照明彈一顆接一顆,然後有遠遠傳至的砰砰槍聲。照明彈光亮摻雜著恐怖與死亡,我幼小心靈滲進了戰火的猙獰,一點也不美麗的光色,成了可怕的夢魘。

      到達澳洲後,遠離了被戰爭蹂躪過的家園,因為逃亡近月失去了踏足在泥土,失去了燈火照耀的正常生活;這些年來,每到一個城市,我都很慶幸,總不忘多看上幾眼,心中就好感動。

      對於終生不曾失去燈火照耀的有福之人,燈火最是平凡不過。像我這樣曾經飄流汪洋淪落荒島的難民,燈火的引誘事關生死,怎不對散發溫馨能使人平安的那點火光如痴如醉呢?

      萬家燈火點亮的時刻,有個居室避風雨,我們不必再流浪,不必再逃亡,廁身屋內,全家老幼身心都有個安頓處,就是無比幸福的啦。

 

               二零一四年六月底墨爾本初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