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眼睛的人

    蒙娜麗莎的複製畫掛在客廳，她動人的微笑變成冷酷恐怖，那雙迷惑眾生的眼睛被塗上紅油墨，像淌滿鮮血的洞孔。邱江望著畫，總會快意的泛起一抹笑意。

    他年近四十，還沒成家，前後也談了幾次戀愛，對象幾乎全是長著靈活美麗的雙眼。他是個多情的人，熾熱的心被女人無情的冷卻，每次失戀後，他都找報復的方法，上次和他分手的姑娘，她的笑姿彷彿蒙娜麗莎，邱江醉中拿紅油漆把眼珠子挖掉後，她從此已被埋葬，至少也已經瞎了。

    他也試著把終身對象擴及洋女孩，參加舞會，寂寞芳心俱樂部等派對；沒有靈的交流，散會時被挽著手臂推上床，他成為普渡洋女的觀音，浮沉於慾海裡，過後麻麻木木，日子依然無奈而孤單。

    蒙納殊大學音樂廳舉行演奏會，他花十元捧場，不意被中場時演唱「孟姜女」的歌星，如電流似的音色震撼。他痴痴迷迷的滿耳繚繞著：

      「……寧可叮奴千滴血，莫叮奴家萬喜良……」

    她婀娜高貴的形象，盈盈謝幕時，那對大眼睛瞄過全場，邱江心裡急跳，三魂七魄已經被她勾走了。腦中去去來來，醒夢間竟全是她那雙唱歌的鳳眼，歌詞把時空倒錯，他心甘情願的做萬喜良，耳際揮之不散的仙樂是：

      「……寧可叮奴千滴血，莫叮奴家邱江郎……」

    他走到後台，把能夠讚美的話挖空心思的找出來，現代孟姜女還沒落裝，淺笑的接受知音者的頌揚。她大方的把地址姓名寫下，他如獲至寶。那晚，數羊數到全變成呼叫孟姜女的芳名，心中夢境腦際通通是他的寶蓮、寶蓮……。

    開始新生活，邱江把卡片寄上，人也精神奕奕。那對會唱歌的眼珠子是夜在眼前搖晃，他想念變成單思，千萬種溫柔積壓心底，相見後必定捧起她，從左眼吻到右眼，後半生都要追隨她身邊，想到開心時竟自已笑了。

    寶蓮很感動，終於應允和他吃晚飯，他在唐人街的龍舫皇宮酒樓訂了座，他提早到，臉上笑意泛現，這是一個好開始，不但找到漂亮鳳眼又是歌星，幸好以前幾次的戀情都吹了。

    寶蓮姍姍而至，美到令他目眩，除了盯著她的臉孔發愕外，竟不會說話。她身邊的少女怯怯的叫他聲叔叔，才使他回過神來，寶蓮的話題都繞著十二歲的女兒，他如被雷擊似的獃若木雞。心裡迷迷糊糊，想哭叫又想笑，一般怒氣漸漸涌現，清蒸石斑魚捧到桌上，他忽然想到報復的新方法，拿起羹匙一下子狠狠地把魚眼睛挖出來，送進嘴裡咀嚼。

    那對鳳眼吃驚的望著他蒼白而憤怒的神色，他抹抹嘴，輕輕的說：

「我喜歡吃眼睛。」他低下頭又說：「也喜歡你的歌，尤其是那句莫叮奴家邱江郎。」……。

                          2016.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