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微型小說的一面旗幟

讀墨爾本心水『養螞蟻的女人』

古遠清 教授

 

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在海外華文文學創作中,微型小說日益成爲作家們開拓的一個領域。特別是世界華文微型小說研討會連續在東南亞各國召開以來,華文小說創作成爲世界華文文學的一道迷人的風景線,以日常生活和社會現象爲題材的微型小』說,更是風靡一時。澳洲心水的微型小說集『養螞蟻的女人』(澳洲豐彩設計製作室出版),就是近年來成功地表現飲食男女、恩愛情仇、慾海浮沉、善惡之緣的都市生活,並有著自己藝術追求的作品。

 

 『養螞蟻的女人』是一部憑感覺把握的微型小說。作者在其精心構思的作品中,提供了豐富的人生感悟,並由此出發,把清晰的回憶,潛意識的道德主題,一波三折的情節及一系列的心理感受,巧妙地組織在夢幻飄渺、陰陽有界以及有關人生思考、社會評價的小小說創作中。

 

這也是一部表現人性醜陋的小小說集。在經濟飛躍發展的情勢下,慾望、物質等一切世俗的追求全都浮在外表,對人們構成難于抵擋的誘惑。在這種誘惑面前,是潔身自好還是同流合污,每個人都要作出抉擇。心水的創作動機,均與這種抉擇有極大的關係。一些人經不起考驗,像《開會》的主角招進寶那樣不是在各種社交場合中追逐名利,就是在看三級片中消磨時間。他的沉淪,難道不應成爲人們反省的一面鏡子嗎?

 

這又是一部表現華人傳統與西方文化衝突的微型小說集。華人來到西方後,如何適應新的生活環境,和當地的文化是對抗還是交融?這是心水經常思考的問題。如《父子對話》,表現了兩代人的衝突。這衝突,其實也就是華人到了澳洲,在認同當地文化的同時,還能否承續中華文化的優良傳統。母親希望兒子會講中國話,會讀中文書刊,還會用中文寫作,可兒子認爲中文太難學,遠沒有英文容易掌握:“我情願不懂中文,我也許會更快樂。”後來父親和阿姨偷情,爲達到結合的目的竟殺掉已成植物人的妻子,這更加深了兒子的對抗。由中西文化衝突寫到家庭悲劇,使讀者感到中西文化的溝通如處理不好,會帶來嚴重的後果。《天體俱樂部》,則寫一位不懂外語的留學生,對西方人的生活方式既不去適應也不想去了解,以致出了一次洋相:在衆人面前赤身裸體。這種移民社會的衆生相,使我們看到了“華人傳統與西方文化”碰撞後産生的千奇百怪的現象。

 

《回頭是岸》光看題目就很有警世意味和東方特色。它的藝術力量在于作者提出了長輩應如何教育下一代這一命題。一是華人社會的主流均希望下一代不忘自己是炎黃子孫,對母語中文要做到能讀能寫。最好上大學,尤其是上本地最好的墨爾本大學,以高等華人的身份進入西方社會。于是,學中文的作用自然成了通往仕途的敲門磚。二是該不該對下一代溺愛,比如作品中寫到父親給兒子讀最好的私立學校,要汽車也給他買,這種做法到底是愛還是“害”了他?三是父親是否要言傳身教,以身作則,給兒子做出榜樣。小說中的父親一面教育兒子要努力學習,好好做人,而自己卻天天到賭場玩到天亮。兒子最容易模仿父輩的行爲,于是兒子很快染上了不良習慣:抽煙、泡妞、賭博,以和迫他學中文的父親對抗。隨著情節的展開,連名字也帶洋味的邁克最後開快車撞牆而死。這種悲劇結局,不斷喚醒讀者如何處理好兩代人的關係,做晚輩的能否因家庭壓力而自暴自棄,沒有好父親是否就要採取自殘的手段來結束自己的寶貴生命這一系列問題的反思。

 

作品的份量不能用數字的多少來衡量。鴻篇巨製與“一分鐘小說”各有所長。正如有人所說:“百米奧運冠軍女飛人喬依娜和5000米奧運冠軍東方神鹿王軍霞孰長孰短?”微型小說雖然不像長篇小說那樣以宏大敘事刻劃衆多的人物著稱,也不似中短篇小說以塑造典型環境中的典型性格見長,但它通過刪繁就簡的形式,把生活面貌真實集中地展現出來,使讀者能從不同角度去分辨,去品嘗其中的韻味。心水深諳此道,故他這些年來利用業餘時間努力去創作,讓自己豐富複雜的人生經歷用一瞬間閃爍的靈感之光表現出來,于是便有一系列作品問世,以至成了澳洲創作微型小說的一面旗幟。

 

    心水的微型小說以寫人爲主,歸納起來有三大特色:一是寫人生百態,二是具有教育功能,三富有娛樂性。

 

《詭計》以其獨到的視角,講述去澳留學女生爲償還欠下的旅費和昂貴的學費,到夜總會做公關小姐的複雜經歷。爲了逃避嫖客的糾纏,她先是奪門而逃,後是謊稱自己有艾滋病,可後來真的碰到一位艾滋病患者,這位患者說:“哈哈!我們正好同病相憐,以毒攻毒;沒找到安全套我本來不會強要的,我雖然被害慘了,卻不願害無辜的人。”他似餓狼般伏上去,妮娜拼命掙札,兩眼驚恐萬分,在撕裂的痛楚裏淚珠如雨湧瀉……

 

看似巧合,實爲逼真的“偶然中含必然”的藝術濃縮和提煉,道出了移民女學生冒險的謀生手段及其生存困境,爲“賣藝不賣身”的不切實的幻想者敲響了警鐘。

 

    任何一位作家在描寫人生百態時,都不可能完全不挾帶個人情感而做純客觀的描寫。不管他自己有無意識到,當他確立寫什麽及如何寫時,都難免會包含對生活的評價和對人物的愛憎。作家表現紛纭複雜的生活現象時,不僅向讀者提供故事情節和人物命運,而且還會告訴或暗示讀者什麽是美的,什麽是醜的,什麽是應該學習的,什麽是應該揚棄的,從而提高讀者的道德情操和精神境界,這就是文學的教育作用。

 

    心水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他的微型小說常常有道德的主題,那就是勸人們不要賭博,不要搞不正當的男女關係,更不要行兇;總之,要遵紀守法,做一個有素質有操守的公民。在《借》中,作者先是寫王敬不斷借妻子的身體發泄獸慾,而不管對方有無生理需要,後來自己卻被另外的女人以同樣的手法玩弄。這篇作品通過情節的逆轉和角色的轉換,告訴讀者無論是男的背妻偷人還是女的背夫偷漢,都沒有好結果。改進婚姻生活質量,彌補夫妻生活的缺陷,不應通過一夜情去填補,而應彼此尊重,互相了解,加強溝通。《雙妻命》寫尹振華對愛情不專一,在國內有妻子,在國外又有一個太太,還不斷的亂交以至染上了艾滋病,這是對犯重婚罪者的懲罰。心水這類描寫婚姻家庭生活的作品,對讀者形成正確的愛情觀和規範健康的夫妻生活,以及提高讀者精神境界和道德操守,均有助益。

 

    布萊希特是歐洲戲劇革新派的一個重要代表人物。他提出了一個很深刻的命題:戲劇要把辯證法變成娛樂,要通過娛樂性去啓迪觀衆思考,讓觀衆在藝術欣賞中獲得思考的快樂。心水所寫的雖然不是戲劇,但他的微型小說充滿著戲劇性的轉化,並通過這種轉化給讀者得到愉快和休息。『養螞蟻的女人』,就是這樣一篇娛樂性極強的作品。作品寫丁媚明明知丈夫章弦在外邊沾花惹草,可還是裝著賢良的德性不加計較。她知道自己身體器官的缺陷,胸部平坦如飛機場,不能滿足對方的生理要求,可後來當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被一個胸部豪漲的女人佔領時,積壓心底的怒恨像野火般燃燒起來。她趁丈夫熟睡時——

 

到廚房拿出一罐蜜糖,將蜜漿用手均勻地塗在丈夫的裸體上。章弦沒有醒過來 ,他死時也莫名其妙,全身爬滿成千上萬只紅螞蟻,醉中被螞蟻活活咬死的,身上每寸肌肉都被噬嚼過,屍體紅腫。

 

    這種殺人方法很獨特,很好“玩”,但在現實中是否行得通,還有不少疑問:比如章弦剛開始被螞蟻咬時,身體不可能沒有反應,而一旦有反應,就會醒過來或下意識驅趕螞蟻,趕不走還有可能到浴室裏去衝洗,總不至于一咬到底或一咬致死吧?但讀者不會去考慮這些,因爲章弦喝得爛醉,已沒有反抗能力,另方面這個女人的仇恨像火山般爆發,一定會想盡千方百計致他以死地。正是通過這種獨特的殺人方法,使讀者反思丁媚明的報復手段不可取。面對好色的丈夫,她應採用批評教育或心理治療的手段,或通過法律途徑解決,而不應該殘忍地消滅對方的肉體。殺人必須償命,作品雖然沒有寫出她的結局,但讀者完全可以猜想得到。

 

目前,在影視界有“娛樂至死”的傾向。心水的微型小說雖然故事情節帶有娛樂傾向,但作者並不想爲娛樂而娛樂,而是寓教于樂,在輕鬆的敘述中隱藏著一個嚴肅的主題,這正是作者的使命感所致。

 

    心水的微型小說也有明顯的不足,如有些細節在不同作品中重複,個別詞語也在作品中一再出現。如何不重複別人,也不重複自己,這是他今後面臨突破的一個重要問題。

 

墨爾本作爲澳洲的一座商業十分發達的國際大都會,在強悍的商風勁吹下,人們對物質的追求有增無減,精神的缺失把純文學創作尤其是華文小說迫到邊緣地帶,微型小說創作的艱難可想而知,但心水始終以堅韌的精神守護著這片精神家園。他不怕華文創作在澳洲讀者甚微,在困境中愈見其精神,其作品不斷見諸于澳洲、美加、荷蘭、德國、新加坡、泰國、馬來西亞及中國大陸、台灣地區。如此執著自己的文學理想,彰顯出卓爾不群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