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朗誦(九章)

聽風朗誦

風,來無影去無蹤。無人盤點她的過去,也無人叩問她的將來。

站到風口,任憑她弄亂我的頭髮,任憑她揉碎我的心緒。我不憤怒不咀咒不逃避,反而敞開衣襟,迎向風吹來的方向,理一理紊亂的心緒,聽風朗誦。

聽風朗誦春天瑰麗的花朵之歌,那一朵朵花兒在枝頭搔首弄姿、怡然自樂,蹁躚的蜂蝶來回穿梭其中,採擷生活的蜜汁,抒寫勤勞的章節。柔嫩的春風啊,像一個古典的美女從我身邊走過,留給我一地的幽香,留給我無盡的遐想。

聽風朗誦夏日的綠色叢林之歌,彷彿綠色的海浪就在眼前,彷彿綠色的波濤就要將我吞沒。在聆聽中,我分明嗅到一股來自山林裡乾淨、新鮮、甜美,氧氣十足的味道,這種味道,是城市裡漂亮的行道樹所無法排放出來的,是遙遠童話世界裡獨無僅有的一道盛宴。

聽風朗誦秋天的豐收之歌。滿坡滿凹的穀物在季節的回廊發出金燦燦的成熟之光,

陽光潑灑著蘸金的墨汁,小村莊陶醉在大地的懷抱,我的父老鄉親陶醉在鐮刀擦亮的時間下。秋天是一幅寫意的畫圖,鋪展在大地上,處處律動著收割的歌謠,處處湧動著甜美的笑容。

聽風朗誦冬天的白雪之歌。一片片素潔的雪花是一張張從天堂寄向人間的賀卡,上面寫滿誠摯的祝辭,寫滿溫暖的問候。在我有限的閱歷中,我從未見過如此自由的精靈,她們在風中,洋洋灑灑,無所顧忌,似乎想將世間所有的黑暗點燃。

無論春夏秋冬,無論東西南北,只要我們能平息那顆世俗的心,聽風朗誦便是一種詩意的享受,是一種超然物外的享受。

 

星辰

那微弱的亮光,像極了一個饑餓的人,眼光灰暗,卻不甘心闔合,仍希望發現哪怕一點點小小的希望。

它點不燃黑夜,照不見我歸家的路,在通往村莊的羊腸小徑上摸索著,我不奢求星辰掉到地面,在這夜黑風高的晚上,村裡的燈盞一定已經依次熄滅,魚貫而入夢鄉。

只有高空上的幾粒星辰,用白內障似的眼睛看著我艱難地行走,我沒有聽見它們竊笑,也沒有聽見它們感歎。或許,在這樣的夜晚,被我踩在腳底的一根小草也是不知道疼痛的,我無法像在陽光下那樣步幅勻稱,身體平衡。

我知道這條路上,遍地躺著的有可能是鋒利的石頭或者荊棘,而我絕不能後退,也不能有一絲畏懼。

家,家,家!家就在前邊。星辰啊,請你記住,今夜有一個叫聶難的遊子終於從海角天涯回到故鄉,回到他童年時代騎著牛兒走過的小路,回到他魂牽夢縈心馳神往的家。

 

像河流一樣奔跑

如果可以,我要像河流一樣終生奔跑,將世俗的牽絆拋在一邊,與岸上的鮮花握一握手,和飲水的駿馬交流交流思想。

從植物的根部流出來的刹那,水就已經下定決心匯流成河,下定的決心義無反顧永無回頭。像河流一樣奔跑是多麼詩意的一件事情,可以從時間的此岸泅渡到彼岸,可以從無人問津的世外桃源到驚濤拍案的大江大海;可以享受一路上的旖旎景色,也可以正大光明地飽覽世間冷暖。

像河流一樣奔跑,不貪戀春天的鳥語花香,不計較夏天的炎炎烈日,不醉心於秋天的豐碩果實,不逃避冬天紛紛揚揚的大雪。無論白晝或者夜晚,峽谷或者平川,東南還是西北,只要生命尚存的一秒,都不忘記趕往遠方。

真的,如果可以,我要像一條河流一樣奔跑,永無休止永不遺憾,絕不畏縮絕無膽怯。在大地寬闊的胸膛,河流多麼自由多麼不羈,我要像一條河流一樣終生奔跑。

 

暮春

倏然間,春姑娘已經長大,成熟,就要辭別草長鶯飛紅花綠柳,就要嫁入夏家大門,去過烈日炎炎的生活。

她的琴瑟仍未暗啞,她的笑容寫著無奈,她的裙衫略顯襤褸……我知道,她的心裡一定極為留戀人間,極為留戀勤勞躬耕的身影,也極為留戀自己曾經繁花似錦燦若天仙的嬌美容顏。

然而,時序更替,世事變遷,一切由不得她自己。雖然她未曾對誰許下諾言,未曾口出狂言,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憧憬和夢想。

天知地知,唯獨你我不知。就這樣,站在歲月的岸上,我無法將她挽留,連那婆娑的楊柳也耷拉著腦袋,無法伸出手去牽住她。

於是,世界在頃刻間彷彿從天堂被趕了出來,吹響嗩呐的花朵陡然失聲,飛鳥嘶啞著喉嚨做最後的哀鳴,群山默然肅立不置一詞。

只有那些植物,依然蒼翠著日月,依然向高處攀登向遠處伸展……

午夜

時間的河流停下來流淌了嗎?一切被深埋在夜色裡:豔陽下壯美的山川、攝人心魄的飛瀑流泉、炊煙嫋嫋的村莊……全都消隱了。

只有十指在鍵盤上滴答,試圖滴答出一幅幅詞語背後的景致,顛覆寂寞而淒慘的黑夜。

曾經聽講過紙上談兵的典故,我這無謂的努力是不是為應驗這個典故?是不是這個典故在引誘我越陷越深,直至不可自拔。

昏暗的燈光,將我的背影貼在斑駁的牆上,彷彿一幅經年累月的肖像,被歲月蒙上厚厚的塵土,滄桑著今夜的孤獨與寥落。

該卸下的心事已經卸下,該重拾的往事卻始終拾不起來。夜色再深再濃也湮不滅老屋昏黃的燈火,夜色再深再黑也遮掩不了思想的不歸路。

於是,十指一直敲擊,鍵盤的滴答聲就是我這個午夜最完美最動聽的音樂了。一個個方塊字是一塊塊磚一片片瓦,營建起一個沒有車馬喧鬧沒有鼎沸人聲的心靈王國——靈魂的寓所,收容紛亂的夜色,接納寂寥的侵擾和襲擊。

 

村邊的小河

來自歲月凝固成的群山之巔,來自雲霧的掌心,帶著原始的回聲,卻洗盡了野蠻的習性。她素面朝天,不加任何修飾點染,沒有大海聳起的背脊,拉近天空與大地的距離;沒有江流磅礴的氣勢,驚擾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的夢。

她的流速始終如此緩和、沉穩、老練,像我的父輩們對待生活的態度一樣;流向始終如一,永不改變,卻不能說是墨守陳規因循守舊。她在她的江湖如魚得水,她在她的世界悠閒自得,她在她的天堂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她是一面鏡子,佇立河畔,我看到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她是一段哲思短語,經過無數歷練,通過歲月的積澱,我才悟懂了她的沉靜裡蘊藏著的博大和神聖。

喜歡月朗星稀的夜晚,諦聽她行走時發出的天籟般的音樂,凝視她一往無前踽踽獨行的身影;也喜歡陽光如金傾倒下來的時候,細數她撞擊頑石濺起的數也數不清的朵朵細浪,撿拾她懷中奇形怪異的鵝暖石。

無論天長與地久,村邊的小河一直在流淌,在溫婉地歌唱;無論海角與天涯,這條收藏著我的純潔與天真的小河,永遠叮咚在我的心坎。

 

風從村莊吹過

暮色四合,黛青的遠山,肅然而立,窺探著漸漸暗下來的塵世,猜疑著夕陽行走的線路。

這個時候,有晚風從我居住的小小的村莊吹過,我目擊風扭彎了原本沖天而上的炊煙,輕而易舉絲毫不費力氣。這是初春的一個黃昏,和所有的黃昏一樣,時間依舊在翻山越嶺涉水而過,不留任何讓人生疑的蛛絲馬跡;我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也依舊如往日一般,該幹什麼在幹什麼,似乎夜晚的即將來臨與自己毫不相干。

被風強制扭彎了的炊煙,像失去領隊的雁群,潰不成軍,四處潛逃,最終彌散在暮色裡,消失的無影無蹤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晚風仍然在吹,沒有雷聲炸響人間,也沒有閃電撕裂長空。一幢幢老屋被風輕輕扇著耳光,發出幾乎難以聽到的聲音;尤其是村路上的那些樹,被風掀起綠色的波浪。

風從村莊吹過,從聶難居住的小小的村莊吹過,不帶走屬於村莊的安詳與和諧,不留下不屬於村莊的狼藉與殘骸。風,沿著時光的隧道輕輕從村莊吹過。

 

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是的,這個精彩的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物,或者裝飾了我們的生活,或者改變了我們的思想,或者讓我們一生渴求而不得。

所有美好的事物,像街燈閃爍出熠熠華光,擊退時間製造的黑暗,讓我們看清紛飛的塵灰;像春雨掛在嫩綠草尖,打開一個水晶般純淨而透亮的童話王國,昭告著我們的雙眼去發掘詩情畫意。

為了這些美好的事物,我們總是腳踏實地小心謹慎,時刻激情昂揚躊躇滿志。

更多的時候,我們往往被繁瑣的紅塵俗務糾纏,被風雨雷電攔截住腳步,極不情願地與這些美好的事物擦肩而過失之交臂,與悵惘、歎息、憂傷、自責相牽。

 

但願

花開不只在春天,葉落葉不只在深秋。

但願過去的和迎面走來的時光一樣,充滿希望的曙光;但願昨天的和明天升起的太陽一樣,保持年輕的微笑;但願眼前的和深埋心底的風景一樣,旖旎多彩而不是一派頹廢蒼涼。

我一直篤信,生活中必然有許許多多讓人出其不意的正能量,一如我始終堅信,沒有一粒塵埃能夠遮掩太陽的輝芒,沒有一顆星辰會奪去月亮的詩意。

但願每一枚花瓣都能在秋天的高枝上閃耀碩果,每一枚碩果都能走進世人清澈的眼眸,每一個眼眸都汪洋著一股叫做幸福的泉水,每一滴泉水都蘊藏著對生活的鍾愛和癡情!

不追究過往的憂傷痛苦,不計算付出的辛勞汗水,不投機取巧蠅營狗苟,不忘恩負義欺師滅祖……但願每個人都這樣,讓世間處處湧漾著愛的潮水,那時候,無論天南地北天涯海角,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靈魂的居所,每一寸土地便也就是我們溫暖的家園。

 

                       2014-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