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在一首詩裡,我與杜丫頭邂逅(組詩)

在一首詩裡,

我與杜丫頭邂逅

 

你走得太遠

模糊了一個日子

想你的名字天天被別人叫起

我的心只有山的犀利

 

你走得太遠

模糊成了一種記憶

唯有你的眼睛還在黑夜亮起

我的路充滿了柔曼荊棘

 

你走得太遠

我已找不到初期

昨天還有同學把你提起

你成了離村口最遠的樹枝

 

在一首詩裡,我偶遇故鄉的月亮

在一首詩裡,我與杜丫頭邂逅

遠處的春風正在集結

有人在喊,我聽不清楚

是在叫我,還是喊你

 

劉秀故里的女人

 

借劉秀的一道聖旨

讓春天的桃紅柳綠為鄉村買單

鋪天蓋地的花香,從東到西

從南到北,把沙河充塞得滿滿當當

自家的小燕子從漢賦唐詩中飛出

在一派真山水中呢喃愛人

 

在春天裡,有許多願望都可以滿足

有許多夢想都在飛翔

 

走出白水寺的華麗牡丹

一夜之間成了兩岸人家的婷婷少女

她們在流水中擦洗青春、愛情和憂傷

她們要把冬天和春天洗出兩個白

把自己還給自己

 

即使她們流淚

轉身已是笑靨如妃子般美麗

懷抱中的嬰兒

是這個世界最美的江山

 

站在清明之肩的影子

 

在清明,你總是應該忽略一些雨的紛飛

這樣,你才能走進雨中聆聽一些新鮮的故事

在季節的腹地發芽,抽絲,在泥土裡歌唱

 

在清明,你總是應該忽視一些聲音的沉重

比如,那喊我乳名的鄉音,聽一次內心就下沉一次

下沉一次就接近地下的呼吸一次

 

我的父母,一個教書,一個種地

一生淨,沒有緋聞,像石頭上開出的花草

最大的成績就是養育了五個石頭一樣的子女

乾乾淨淨,如門前那條小河

還有河邊永遠忙忙碌碌的螞蟻

一切罪惡與他們無關

 

一滴哀思,站在梨花之上,托舉昨日的影子

一種滋潤,在麥苗上綻放,濕熱了太陽的眼睛

 

一條魚的訴說

 

來不及對青春說再見

我已經站在河流的末端,看天光

看開謝的葦花,在彼岸輕輕渡我

 

來不及對雙親說我回來了

他們已經齊聚天堂,另起爐灶

思念的夜色,被神鳥啄破,流著看不見的血

 

來不及對兒子說聽我講

他舉起的棋子已越過了我的漢界楚河

越來越禪機的勝敗,不在我掌控之中

 

我來不及握住那朵低飛的雲

來不及親吻妻的紅,來不及吟完一首詩

來不及喝盡塵世間的那滴餞行酒

 

就被一條河牽引,走出了勞累千年的圍城

在那條河裡太久了,我已經成了一株不歸的草兒

分不清哪裡是上游哪裡是下游

 

守著一朵敗花,守著一瓣冷月,守著一盤殘局

和一只喵喵覓食的野貓,分享前面那只小老鼠

變幻不定的爬行,還有它無處安放的低微悲愁

 

時間深處的燈

 

路過人間,萬家燈火個個沉默不語

一闕詞影,陳情悲集,雲蒸蒼山,霞蔚夕陽

大風過後,城市不見,鄉村不見

唯有涸的河流,才是時間深處的燈

 

二姨,二姨

  

清明節,我回去為母親燒紙

順便去看望唯一在世的二姨

母親的二姐

 

二姨正在低頭侍弄她的三分菜園

為花呀果呀除草壓藤控旺

忙著忙著,不時就冒出無數的小腦殼

一朵朵紅的黃的白的花兒,在藍天白雲之下

把二姨圍在其中

整個三千里的大平原哦,都成了二姨千年的國

 

陽光也來攻城。從東移至二姨的花發梢兒

罩住了她喚作的小青、小白、小花之類的臣民

卻也擋不住外來的蝴蝶俠刀螂客七星蟲湊熱鬧

還有飛鳥還有尾隨身後的小花雞小懶鴨儀仗隊

 

善良樸素的陽光

讓八十歲的二姨和外面的世界保持最近的距離

她像一個等待做夢的人夢裡夢外只爭朝夕

我由著自己的性子叫了一聲:

二姨——

 

二姨笨重地移動笨重的頭顱佝僂的身子

用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

二姨的身子還沒有轉過來

聲音卻早已爬過那花架上的藤蔓那古國的城牆

在浩浩蕩蕩的春光裡,砸了一個天大的洞——

我的親人,回來了!

 

幸福的淚水淌在二姨的大山裡

流成一段相偎的短暫而曼妙的幸福時光

二姨渾身溝壑縱橫,層層疊疊

把她的青春她的嘆息她的村莊她的親人她的美好

一埋,再埋

 

二姨急眼說,上次為我準備的蜂蜜壞了

二姨慢慢說,大姐三妹的老墳上的草厚了

二姨喃喃說,四妹怎麼說走就走了

二姨執意要為我燒開水逮兔子摘青菜犒勞三軍

二姨執意要送我到大路口到車站口到她的國門口

二姨執意要一個人留在破敗的宮殿裡

  

二姨說萬一哪一天她的姐妹她的親人

來看她了,不至於沒有一個人守候

 

我看到的是二姨的生動造型,我已看不清二姨的臉了

在那之後,我看到了厚厚的黃土

一只違背了時令的大鳥,在我靈魂上空飛來飛去

 

遺忘被掛在十一月的枝頭

 

怎麼所有的樓房都是一個樣?

被閨女接進城的二姨像一株還沒有醒來的莊稼

她不敢出門,生怕出了門就找不到閨女家的門

 

二姨實在是想瞅瞅閨女上班的地兒

偷偷出門的時候,就在閨女門前

小心翼翼地放一粒她最熟悉不過的種子

她為自己的舉動露出了沒有牙齒的笑

 

做衛生的大娘,一不小心就把種子掃走了

二姨站在城市的門口,找不到北

遺忘被掛在十一月的枝頭

 

村莊,為一首詩注腳

 

遠遠看去,就是幾棵低矮的老柳樹

還在眨眼。它們講述的故事無人再聽

風橫衝直撞。一縷夕陽被朝西走的河流帶去

一抹記憶,覆蓋在三月的油菜地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平靜

我用沉默包裹生活的煙塵

並且學會向寂靜和平凡低下頭顱

 

那是生我養我的鄉村,如今被冠名空心村

老人死後在地下村莊團聚

而新人決計不再回去

田園是他們的乳名,都市成為昵稱

他們隨著一聲鳥鳴遠行,走在雨與雨的間隙

越來越多的夢,無處皈依

鄉村的炊煙對他們來說

是親人的一頭白,近似一種靈魂

有著扯不斷的痛楚

 

每一根自生自滅的野草

是一行行憂傷的抒情詩

春天來了,他們和懸掛天空的星星一起瘋長

偶爾飛過來的麻雀

是飄在故鄉心頭的一片野雲

不染一絲塵埃,在很深的思念中

用我依然很地道的方言

為一首詩注腳

                             201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