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桃老王

 

五年不下雨,下雨有人愁

望著十畝桃園被雨鬼子圍城

望著不爭氣的軟骨桃子紛紛下嫁

老王由剛開始的盼雨到現在的怕雨

和平演變填滿了他心與身的溝壑

一樹的桃葉還在為他打氣

潮濕的蛙鼓還在撕扯三千里的雷鳴

 

雨是好雨,桃是好桃

老王誰也不怪,深一腳淺一腳

把摔疼的桃子摟在懷裡,輕輕擦拭

像抱起心愛的女人,任雨水把自己澆透

 

穿林而過的雨水,帶走桃子的愛

試圖和多情的小草分娩一條溪流

桃爛坐於地,只會哭泣,在老王的心裡哭泣

一只鴿子,從老王的兩眼飛出

帶有桃花的香

 

做衛生大娘

 

用汗水蘸著暮色刷馬桶,拖地板

沒人知道你的名字,沒人願意與你說一句話

哪怕對視一下。你的存在與這棟大樓的人無關

 

我下班。你下班後上班

我下樓。你下樓後上樓

一頭白髮遮住了一身瘦小

一彎半月無聲地潛行在台階上

有汗臭味兒,在視線以外蒼白

 

都走了。你一絲不苟地拖地板

長長的地板,像風一樣引領季節的方向

衝刷一個又一個獨坐高堂的衛生間

最後,把一些擠疼的廢品,從垃圾桶裡

小心挑出,打成捆,在倒垃圾的時候

悄悄背出一捆遺失的希望

 

地板雪亮,照出你傾斜的身影

一會兒長,一會兒短,一會兒冷,一會兒暖

走出大樓的時候,有萬家燈火

有川流不息的笛聲,把你和疲憊掩埋

  

八十年的歲月風塵壓倒了姑父

 

八十年的歲月稻草壓倒了姑父

忙碌,終於不再屬於他了

忙碌,屬於他半年見不到一面的親朋好友

屬於他的老伙計――

那群不知所措的羊的顫抖

 

屬於扭屁股的鄉間戲子,屬於嗩吶和鞭炮

屬於爽朗的哭聲和笑聲,屬於磕頭和作揖

屬於他聽不見心不煩的爭吵

屬於離他最近的八畝正在起身的麥苗

 

不再忙碌的姑父上了西山

不再隨著那一絲亮光和寒冷一起奔跑

一場雨雪,覆蓋了姑父所留下的足跡

和有些結結巴巴的咳聲

 

富可敵國的麥子,頭枕著八千萬雪花

靜靜地,等待一場春風

 

本 相

 

我喜歡脫光衣服睡覺

愛人說要注意影嚮

我知道,她是說

我要在兒子心目中

樹立形象

於是,我懂了形象

就是不脫衣服

從此,再也不敢

裸睡

 

我喜歡躺在沙發上看書

愛人說要注意形象

我知道,她是說

萬一外人看見

成何體統

於是,我合上書本

正襟危坐,等待

檢閱敲門

 

我喜歡寫一些簡約的詩

愛人說要注意效益

我知道,她是說

寫詩沒人看,還不如

故事賺錢

於是,我拼命寫一些長的東西

最後,連兒子都說

我那寫的不叫東西

 

我像一只裸露的蝴蝶

已習慣一次次撕去自己

艱難生長出的斑斕羽翼

露出醜陋的身體

蟲子的本相

                         2014.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