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林

                      

每年春雨來臨,都要弄出一些心事

這是母親離開我城市居所的前兆

她打點行裝,去鄉下伺弄二畝七分江山

伺弄她的小麥,和小麥身後的王

無論怎麼留,也留不住一顆被鄉風掠走的心

無論再遠,我都能認出

哪條路是母親起早摸黑的路

那一間矮房,哪一陣犬吠,哪一個身影

藏著母親瘦小的暖

它們甚至是我飽滿的淚水,是我詩歌的顫音

我知道,世間的任何一種愛

都是為了相聚而來,只有母子之愛

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為了分開而來

漸行漸遠的不只是春雨,還有秋風呀

 

母親最後的那個春天。透過千丈白髮

她讀懂了兒子的憂慽。也唯獨那年

母親住的時間最長,共有八天

一些雨水,一些廢棄的衣什,一些回憶

被她一點一點收集,整齊地折疊

堆放在一個角落。

我一個人喝酒回來的時候

靜靜地,用一粒一粒的淚水回味

 

回味。屈指算來,我在城市掙扎了二十年

與母親也相見了十七次

十七次的陽光,成為母親一生留給我的雨林

 

千里月光

 

讀一首詩只需一分鐘時間

而品味一首詩就要窮其一生了

窗前那輪月呀

已經幾千歲了,直到今天

我才看到她頭上的霜

是什麼讓她保持了如初的清涼

和汩汩的波光

 

千里思念。但與月亮相比

所有的思念都不是思念,或者

只是它的衍生品

看,月亮出來亮汪汪,亮汪汪

它如此真切地演奏著

人們內心的悸動、喟嘆和童話

也如此權威地統領著遊子的遠方

 

一根草,

  就可以撞開春天的門

 

可以吹開河水可以吹老顏容的風

背負太陽,背負小小的歡喜,奔跑

一絲絲陽光,拉高了二月的原野

一列遠行的火車拉長了鐵路柵欄邊的花木

一天天長高的思念,把村莊圍攏起來

清荷女子的臉頰上,漲起了一絲難以覺察的羞赧

她抱緊自己六歲時的照片

把愛一點點培進泥土,長出新的羽毛

 窗外,竹林眨了一下眼睛,添些雙飛的蝴蝶

 在黃昏真正到來之前

 她渴望這樣尖銳而短暫的平靜

 彷彿一根草的搖動,就可以撞開春天的大門

 彷彿那只收斂翅膀的蝴蝶,渴望變成花的一部分

 在臨走出那棟大房子的前夕,她把貼在心窩的衣角

 摸了又摸,這是她想念的方式,也是她的陽光

 每摸一寸,就靠近心一寸

                         2015.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