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有靈魂的人
十
在野外,深山,老林
有人叫你名字的時候,請不要應答。
否則你的魂將被勾走。
這裡有一個例外:就是一生行善的人
神明護佑,鬼不附體。
山南多戾氣,一次次把我吃進
又一次次把我吐出。
一次次罹難,一次次淨心
終於,我有了樹木的肉身
在人間有自己的煙火,有自己的靈魂。
面對蛇的誘惑,我視若無物
但絕不打七寸。
●這個沒有流螢的季節
整個夏天不見一只流螢,
就過去了。
可能它把我忘了,也可能它早已不在這個季節了
心裡的空,被一層光浮起
淙淙作響,像一地的霜。
既然一仰成秋,還不如一飲秋長,
能飲一杯無?
在月落西山的缺口,把自己的哀鳴補上
替秋天發光
●苦
翅膀大於月亮,許多渴望釀造的蜜,比不上月亮的甜。
月亮把我們分開:南岸,北岸,不寬
卻比銀河還遠。
我能聽到你點燈的聲音,我能看到你上樓的身影
我能聞到你的口紅。但我一點也看不到你。
●貴
人生最珍貴的,當屬一把黃土;
還有,站在黃土上的時間。
時間不等人,黃土自芬芳。
秋風起,而一個小女孩還在追問一只蝴蝶:
你是會飛的花朵嗎?
蝴蝶很黑,和女孩的眼睛一樣,黑只有三寸,
天堂也只有三寸。
●田
園
種一菜園。
除草,施肥,掐枝,斷頭,摸芽、沾花……
彎下身子,成為一株青菜,嗅到腐葉和秋天的味道
像飼養兒女一樣,教給它們生活的必需,
從中獲得自然的新鮮,和勞動帶給我們的營養。
被神庇佑的田園,露水坐禪,染指日子的油煙。
牛背上的鳥鳴,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
把簡單鋪成詩意田疇,把樸素復歸黃土,
把從容交給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每一秒。
●石頭記
(1)
青石總是濕的,那綠綠的絨毛,是它睡不醒的眼睛。
我真佩服它的安心。
與河流行走,聽不到它一丁點的響動;
與百鳥相守,卻不見它的歡騰。
它歡樂也安靜,痛苦也安靜;
它睡著,也能看清這塵世。
(2)
我真想在邊城安身,
開一小館,不為賺錢,只為有一天鳳凰回來了,能與之和鳴。
抱一抱青石,就像抱起我的三生。
與青石三拜,義結金蘭,對飲,醉成一座青山。
(3)
我不知道石語是不是鳳凰的琴聲,
但我知道落在青石橋上的鳳凰,正在以物換山移的韻律,轉世。
青石有命。與菩薩換心。巫師成了說書人。
青石點亮天光,超度一位名叫沈從文的作家,成為石頭的一員。
他們與山民一起,念石頭經,唱石頭歌,
寫作家沒有寫完的石頭記。
青石長草,比石頭鋒利,比草心柔。
(4)
滴水穿石,穿透的只是石頭的心。
雲水集,花團簇。石頭佈陣。
石頭在等一個人,抑或等它自己,抑或等一個世界。
●帶回整個世界
愛人從沈從文故鄉背回了一面苗鼓
夜深人靜的時候,隨一只貓在每個房間走動
空鳴,古樸,悠長,樣子就像一樽酒。
我知道,她帶不走沱江
就讓這面鼓帶回整個世界。
●故鄉的命題
有些金屬的摩擦聲,月亮錚錚作響。
面對中秋的故鄉,我只能怯怯地問一聲:你,還好嗎?
自從當年從你身邊溜走的那一刻,我就再也沒有打算走回頭路。
我背叛了你,但絕不會出賣你。
我把你安放在心中最隱秘的一角,
用河水和野草覆蓋,用算術計算歸期。
但你總是時不時冒出泡來,就像裝進特洛伊木馬的士兵,
就像放出來的白蛇,她還願不願意再次水漫金山?
每當端午,我總會在心靈的窗口插一把艾草,
立刻就能回到流螢的遠方,回到夏日的池塘,
驅蟲,驅鬼,驅鄉愁。
一枚掉在心底的針,我怎麼打撈,始終不見真身
而那種痛,卻在身體之外變沉。
●問天台
問天。許多人發出了獅子吼。
響徹天地間。
而小小的天台,只把質疑記下
從不告訴你真正的答案。
●此時,只有細雨,沒有塵世
細雨,拍打在愛的浪尖。
橋上橋下的人,隨著漫天音樂的大鼓
舞蹈於浪的腰間,千萬朵傘,成了夜的風景。
細雨追著,走進了悠長的小巷
輕敲青石的鍵盤,還有青石板上的燈影
還有燈影裡的低語。
低低的,小樓外的山,小城裡的河,山巔的煙雨。
低低的,有人在按手機字母,有人在河邊嬋娟,
有人在面對窗外的山巒想那寺裡的不眠,
有人不小心滴落的淚把江水點燃
低低的,我背著薄明的細雨,看深遠的巷
那打著油紙傘的人,可是我一心尋找的沈從文?
那輕輕的腳步,和著江流的拍子,被時間掛在了吊腳樓檐下
還有,被燈光掛起來的小城,被細雨掛起來的夜,被夜掛起來的悠長……
頭頂上的夜車,在神的指引下
低低的,開過我的邊城。
●寒山寺
寒山寺是個詩僧,夜半鐘聲,在姑蘇的脈管裡行吟。
無眠,交與客船;漁火漂亮,像江楓掩蓋不住的慾火。
更多的信眾,把詩人供奉。
多情的寒山寺,總是把落月、啼烏、滿天霜披在肩上。
把一個愁字,散了一江。
後來的張繼,月夜走進了寒山寺,成了一座寺廟。
後來,我來了,我腹中無詩,只有寒山寺。
2016.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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