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我留下的理由(組詩)

●雪是我留下的理由

滿地的雪，更像一場箴言

我體內有了火，有了酒，有了醉，有了無

與藏在體內一角的風，一起瘋

與體外的童年，一起瘋

雪總會有長大的時候

但它仍然輕飄飄地抓不住，喊不應，像個世外高人

把我的白天縮短，把我的現實拉長

把貪玩的鳥兒趕回家，只剩下一個人的冬天

那個臨風而立的女人，正在把手心裡的一粒塵埃

轉化成一滴眼淚

我看不到她的哭

但我聽到了融化的聲音

比我的淚水響，比冬天的腳步深

那個橫刀向天笑的詩人，以雪花葬身

以浪花洗靈魂。月亮更像一只布滿血絲的眼睛

發光。這大概就是一首藏頭詩

藏著一片汪洋。沒有什麼比寒冷更像強盜了

一朵舊時的雲，被撕破了衣裳

裸露出的白，穿不上陽光

自古英雄氣短，高樹悲風

被一首詩撫摸的草木掛著晶瑩

一杯酒，放蕩著無羈

而一粒雪，還在認真地落

不知道是雪落在了故鄉，還是故鄉被雪抱走了

一切都變得模糊，我找不到家

有一種不捨，讓我止步不前

似乎有雪走來，似乎有雪離去

我從容地坐成雪人，用雪的笑聲細膩世界

雪是我留下來的惟一理由

也是我老去的最好時節

●方言也是一種力量

落葉回到了農諺深處

與地下的親人私語，聲音有些潮濕

喑啞感動了一場遷徙，不知飛往何方

狗尾巴草用方言口語在編織一條回家的路

而從地下竄出來的油菜麥苗，正在與路過的老牛咿呀學語

白了頭的蘆葦，借河水向鳥兒敘敘舊

它非常欽佩老牛的男高音，可以劃破堅冰

那棵樹，渾身染上旱煙味兒

為了迎接回家的遊子，它已學會了幾種方言

每見到一個人影，它都激動地咳嗽不止

一陣婆娑，落了一地的雪

雪算不上白，但融化了一切俗鏽

整個冬天，村莊都在佈置新房

一只鳥，始終不知道他們在忙什麼。

●揣 測

人間的一陣鞭炮，驚飛了林間的一對小鳥

它們可能在談情，也可能在爭執

但人間的悲喜，它們只能從主人的表情中揣測

正像我們揣測林間的響動一樣

有一個小小的響動，總是為路過的你準備

那個笑嘻嘻的女人，給了我生活的響動

那個步履蹣跚的老人，給了我時間的響動

我在人間的每一個深夜，窗外總有一絲響動

可能是風聲，可能是人聲

也可能是神聲

●南下女子梁靈芝

那個教書的女子

離家千里，手裡端的教科書

還蘸著漢江的子墨

鄉音未改，染指成霜

書是她兒時的伙伴，詩是她如今的主人

命裡缺水的女子

寫不好詩，也教不好書

她常常借芭蕉之上的月光

和漢江約會

她和北上的昭君，都是雁的兩行

在時空消失，在時間之外鳴叫

●在一株靈芝裡修行

燃雪煮酒。外加靈芝兩片

戒色，戒鬥，戒得，戒鄉愁

赤裸如雪，雪是赤裸的靈芝

靈芝是沉睡的雪

睡了千年，一睜眼

就看見了一艘停泊的船

船有萬里

雪有千秋

一枚靈芝，是長大的漢江

有著月光與雪光的品質

有著中藥的千年味道

一邊是雪的燃燒，一邊是火的冰冷

這半冷半熱的靈芝

這半冷半熱的人生

我在一株靈芝裡修行

打坐，參禪，淨六根

借一縷風，在漢江行船

夕陽是我懷裡最小的雪

雪是我採摘靈芝之上的最亮絕句

                          2016.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