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四章）

● 岳陽樓

1

穿過波瀾壯闊的洞庭湖，我把你打量

一個遺世的謫仙，舉袂而歌

也把我打量，也把塵世打量

你與歷代詩人結下了筆墨情

又與無數眾生結下了塵世緣

與整個民族成了近親

讀你，撫你，吟你

有多少朝代把你重修，修出你的大觀

有多少人把你重塑，塑出自己的心願

有多少憂思把你寄託，托起愴然涕下

而你，自誕生的那天起，就在與自然和神靈抗爭

與命運抗爭，與眼淚為敵

無數次倒下，無數次爬起

滄桑滿目，凝重人間

像皇冠鑲嵌在吳楚之頂

你是山水的花園，詩詞的祠堂，精神的大廟

像展翅的大鳥，翱翔在廣闊的時間之外

南極瀟湘，北通巫峽

你其實就是一條融入長江的洞庭飛魚

四面湖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

無限酒，醉殺兩岸秋

2

一座城市因一座樓命名

一個民族因一座樓而懂得了憂患

一座湖因一座樓而上下天光，氣象萬千

一部心曲因江水沙渚鷗鷺合奏而風月八百里

山嶽隱形，一座樓，立於一隅，放眼遠方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磊落坦蕩

讓吳楚形勝，杜詩范記高千古

一滴水被從內打開，我頓生渴意

3

萬千大山養育了洞庭湖

萬千洞庭湖養育了恩重如樓

氣吞三楚的你，養育了風雅頌，以自己的命

養育了唐詩宋詞，養育了一種思想

雨過愁雲散，川迴洞庭開

在你如月的目光裡，我分明讀到了

一種力量：堅如磐石

● 致范文正公

你以畢生的心血，於千里之外運力

托舉起岳陽樓，而你的心

卻在浩瀚洞庭湖之下隱曜，排空

所謂冰山，露出來的都是渺小

偉大都沉沒在水平線之下

我看不到你，但我看到了那篇岳陽樓

那浩浩蕩蕩的歷史波瀾

那銜遠山吞長江的激情文字

那蕩滌千秋橫無際崖的仕子情懷

朝暉大宋，夕陰民間

那無數登樓的決心與信心

被你以宋詞的名義點燃

仕子赴國門，詩人留江湖

你體內的湖水站著行走，比箭快

比千年鐵枷有抓力

一座洞庭湖凝固成千重岳陽樓

一座岳陽樓的倒影化開萬頃洞庭湖

樓有多高，水有多深

向上，就觸手先天下之憂的蒼生

向下，就有無數根鬚

把這座後天下之樂的江山永固

● 懷甫亭

岳陽樓可以錯過大唐，但惟獨錯不開杜甫

杜甫可以在戰亂中再顛沛流離十年

但他最終還是要回到岳陽樓，回到命裡

岳陽樓早已為他準備好了一首詩，一葉舟

準備好了生和死

杜甫死的寂靜，因為他看到了皈依

他萬古悲愴成就洞庭湖的大慈悲，他以死向生

坼吳楚，浮日月，胸吞幾雲夢

岳陽樓站的寥宇，因為他得到了一顆詩心

它舉袂的背影，多像一首才誕生的靈魂

贏得玉鑒瓊田三萬頃，肝膽皆冰雪

人與自然合一，杜甫與岳陽樓共一池秋

一葉孤舟，輕輕的，就穿透了翠綠

穿透了時空

● 有一種溫暖叫葉落歸湖

人們寧願向寺廟裡的佛上香

也不願向路邊的殘弱佈施

因為塵世的虛假欺詐太多

因為捨不得口袋裡的那一把米

因為他沒有看到身後的那座樓

有時，岸也是坎，黑暗也是光

清淡也是濃郁，無定論就是定論

一座孤山背後，誰又能說出還有多少山

一顆心在去天堂的路上

另一顆心正在歸途

它們迎面，聽得見頭髮飄動的聲音

但不搭腔

那片洞庭湖葉是幸福的

它在深秋找到了家，找到了初心

找到了媽媽

它以流盡最後一滴血的付出

以自己的命，實現了重生

它的重生，也是我的重生

             2017.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