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組章)

 

大雁塔

 

    迎著高原的罡風,我看見一群來自西北的大雁,用羽毛一根一根搭起了七級浮屠。讓我如孩兒一般,拍手,歌唱,盤桓,有了敬畏與膜拜的圖騰。

    大雁塔,你的背影高聳雲霄。玄奘法師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你,遠涉西天歷經九九八十一難也只是為了你。你呀,是佛最早開在華夏的蓮花,一次又一次執意地盛開,只為讓那個遠去的雁鳴滲入骨髓。你一級一級的雲梯,宛如人生的一級一級台階,連接著人間一個又一個的罪惡、功名與慾望;宛如我一排一排緊挨的肋骨,支撐起我柔弱的脊梁。

    要想了解塔的秘密,先要讀懂雁語。在這婆娑塵世裡,也許,我真應該聽一聽大雁的故事,就像小時候聽外婆講木魚的傳說一樣。一群燕子,從長安的柳巷斜出,是遙遠的童話。據說,它們用自己的身體餵養了佛陀,掏出內心的火焰,驅走寒夜的寒,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不僅感化了一顆心,也拉近了我與歷史與善良的距離。

    登臨、拜謁你的人們,看不清你悲憫蒼生的慧眼。大音希聲,大像無痕,大愛無疆。

    你引火自焚、引渡眾生、擬己利他、消弭歧異的劍膽琴心、大乘佛法,氤氳著秦風漢雅唐韻。你羽毛折射的扇語,讓無數走進你的人,讀到了慈悲為懷、勵力懺悔,還有孔孟學說與詩意天堂,宛如天籟。

    誰又能說你弱小?誰又能說你無力?你輕輕的羽毛如橫空出世的船,風雨兼程,只為度化,只為圓滿。其中的一羽飄落到了日本,取名鑒真。

    雁過也,秋滿霜,烈風無時休,星光照耀雁歸路。你一聲聲長鳴,劃過長空,是在喊秋?還是在喊秋天裡那個悲催的人?

    李白、杜甫、白居易書寫的錦句,也不過是從佛經中飛出的輕輕一羽,一花,一段經文;你滿腹的經論,讓無數來到你身邊的人,找到了慈悲的力量,找到了一把閃閃的鑰匙。

    你不言,天自高;你不語,地自厚。

    人字陣行,響徹我的頭頂。是歌?是舞?是佛?是經?還是一段情?

 

翹首西

 

    一路往西,涉漢水,越秦嶺,天就不斷增高,是秋天的那種高。大地的皮膚更多外露,更加地黃,黃成了甘桔,黃成了大樹的根,黃成了一個名字,黃成了一個朝代,黃成了厚重的蒼茫。一路往西,就是輝煌的絲綢之路,就是它高高的起點——西安。

    秋意比秋風來得還快。高速公路在國慶的日子有些消化不良,路邊的小黃花眼瞅著它走走停停,還有謾罵和秦腔炸開雲朵,在一個山梁接一個山梁地慢爬,耳鳴,氣短,降溫,驟雨,山高,溝深,這些都不影響我向西的心情,向西,就到了心儀的聖地呀!受一點堵,添一亂,餓一點,渴一點,累一點,冷一點,也是增添朝聖的深遠景色,也是增加人生的體驗閱歷,也是增強我和同行者戰勝前途困難力求行得更遠的信心。.

    一路往西,我的心在不斷地抬高,抬高。山川東去,白雲東去,一路的隧道和車流東去,無名的村莊和莊稼東去。像東歸的英雄,被歷史的風一下子吹得看不見了煙影。請不要攔我,凡是有路的地方,就有我的眼睛。凡是有聲音的地方,我都樂意看一看,那是不是我前世的愛人。

    終於,見到了我的西安。那個與黃土、小草、藍天、唐詩與佛學融為一體的風雅西安。那個奮力托起了漢字的不沉西安。那個以一朵最純淨的蘭花花完成彼此交換的厚道西安。那個給飛翔一個遼闊理由的飛天西安。

    在西安的懷裡,我痴痴地尋找,尋找那個和我轟轟烈烈談一場戀愛的人,將幾千年過成一天。尋找的過程,將我對這個世界的感官完全打開,變得通透,變得敏銳。接受她給予的任何境遇,會發現自己早把眼睛安在了西安古城上,會把心交給大雁塔、兵馬俑、大明宮,還有話劇秦腔、折子戲、羊肉泡饃,還有一個麗人的華清池。讓它們替我,在西安安個家。左邊是萬夫莫開的潼關,右邊就是我翹首的西。

 

立秋時節,我在阿拉善

 

    帶著新奇上路,帶著探索行囊,360°穿越古今,一夜橫跨南北,給生活找到了另一個出口。

    太陽是一個傳說,給北方送來了極光。聰明的騰格裡沙漠有點瘋狂,一把就抓住了風的翅膀。通湖草原只是我心中的一塊祖母綠,藏不下一行淺淺的馬蹄聲,一株光腳的沙棘草,以星換山移的速度,洶湧地靠近一片低矮的潮濕。

    一個沙丘劫持了另一個沙丘,像一場久別重逢。駝鈴也有了縱深,大雁南飛,看清了純事物的臉。夜裡的幾滴雨,給無數生命刺點禪語,不用心,你是嗅不出沙棗的甘甜。

    遠方,有一條尊貴的狼,驅趕著羊群和寺上的雲朵,統領一年之中最好的時節。

 

中衛,中衛

 

    中衛,揚起沙坡頭,腳蹬黃河灘,把騰格裡沙魔阻擊在南下的路上,阻擊在家門口,一些變節的流沙,開出了五顏六色的花兒,用悄悄生長畫出自己的今天,更像是一種看不見變換的星空圖。

    所有經過此地的波浪不敢發聲,輕輕的,一彎再彎,彎成九龍灣。幸福不過是慾望的暫時停止,一群穿紅衣服的僧人,經九風撫琴,琴聲逆流而上,具有具體的時間和生命;被琴聲養育的文字,在草葉下慢爬,爬的悄無聲息。

    時間在這裡輕頓。一絲淺風,一葉菩提,輕輕地掀開了一對向日葵的豐滿。多少陽光,就這樣,一路殺來。

    那遠道而來的晚霞,喝了一口黃河水,就把大佛寺馱過了長城。駱駝山,是寺中的一盞奶油燈,亮在鐘聲。

 

兩岸風

 

    昨天我在河南,那裡是夏天;今天我到了河北,這裡成了秋天,也可能是冬天。

    生命呀,這條大河,人人都是彈琴的高手。

    落日借助大漠借助長河借助直的孤煙,磨圓一首唐詩。

    許多上岸的黃河魚,變成了小羊。一頭跑得飛快的小羊,快速成長,融入羊群無法辨認。風吹草低,兩岸的石頭長出許多耳朵,傾聽一曲黃河謠。

    我不想說這裡是八月飛雪的胡天,那一道淺灣是曬銀沙的地方嗎?那裡可有孟姜女哭倒的八百里長城?可有昭君出塞的漫天琵琶舞?可有花木蘭征戰沙場的男兒裝?可有蘇武一個人的牧場?

    指掌飄揚的符節,指掌臨樹的清風,我真想乘肥馬,衣輕裘,射一回天狼。

 

一把黃土撐起西北的天

 

    聽不見蘭花花,看不到紅白藍頭巾,就連潔白的羊群也遠在天邊,到處都是黃騰騰的夯土,黃瑩瑩的莊稼,黃溜溜的水,還有那遠遠地就在迎接我們的黃格格的沙。

    尊貴的大黃呀,一個神佛的微笑,我的髮絲間我的嘴巴裡我的國度全是她的親切。我的夢裡還有她的倩影和滿園金色。一盞窯燈,是她最典型的造型。

    小小的黃河,只不過是她細腰間的一個金絲帶。沙坡頭,也只不過是上面很普通的一個紐扣,一只忙忙碌碌的螞蟻,逆光負重,顧不得憂傷,心情彎曲成山雀翻飛。

    陝甘寧,在最原始的民俗裡,把自己打扮成地道的花花。

 

兵馬俑

 

    兵馬俑,你本來睡得好好的,可以一直睡下去,不去想你的前朝如花不去後悔你走時的得與失、愛與垠。

    時間是一副良藥,可以醫治你的心病。

    可多事的人呀,不讓你安靜,把你從歷史的沉船中打撈上來,讓你穿上鎧甲,拿起刀槍,跨上戰馬,為你搖鼓,為你助威。

    不為殺敵,只為賺錢。

 

華清池

 

    一眼山泉,冬暖夏涼,被皇帝老兒看中,反複打磨,建成唯我獨尊的樂園。

    池子的水,坐著王的女人,坐著天下的月。月被王的女人掬捧,沒有了滄桑,有了水的深情,亮了酈山丹鳳眼。

    水如玉,人似花,風含意,這一切都是江山的底料,一筆就畫出了風的大唐。

    成也華清,敗也華清,留於後人的,是紅顏的水,也是美的呀!

 

西安古城牆走筆

 

    一千年前,人們走進你的懷抱,感受到的是威武,更多的是安全;一千年後,人們走進你,感受更多的是融合十三朝歷史與文化鍛造出天下第一禮的雍容華貴,尚德守禮以行進式走出雄渾遼闊,華夏源脈。.

    無數的達官貴人、文人墨客走向你。無數的平民百姓靠近你。無數的戰火與繁華冶煉你。磨去你的粗暴、醜陋與無知,磨尖你傲立曠世的豁達與優雅。幾度滄桑讓黃鐘大呂終響唐韻風雅。深厚底蘊,像一口深井,那種甘甜,是來自心底的自豪。

    城上城下,旌旗獵獵,瀟瀟灑灑;華彩燈光下翻捲漫天絲綢,眼花繚亂。作為與古城相伴的人,是幸福的。一步一步就能踩出歷史的泉水,伸手一摸,就能拉來秦漢唐的雲朵揩汗。

    西安古城牆,有一顆悟透山川的慈悲心。伴隨慈悲前行,則力透山川。

    寬大的城牆,像寬廣的漢服,罩住一片霓虹;雄大的表演,一如盛唐美女高聳的肥乳豐臀,香髮玉髻,滿城垂蕩褲帶面、羊雜碎、肉夾饃的憨老香。滿城垂柳不眠,也是凡人千載猶傳三不朽。若非佛聖,誰又能拒斷這萬丈紅塵?

    在南門,我望見了北門,望見了來自北方的戰馬,來自西方的狼煙,幾千年來,你是一道屏障,阻斷的風沙成了高原,成了一曲藍花花,成為永恆之城。

    每當秦時明月悄悄來到我窗前的時候,總有一縷漢風,為我送來禮遇。

 

秋原寫意

 

    秋的天是那麼高,秋的氣是那麼爽,秋的藍,純正。原野上,一派繁華,勢不可擋。

    這被秋風鋪開的畫卷,何其遼闊。紅的火熱,黃的金燦,白的靜美,青的招 搖。大人小孩收割安種,把一個個詞語安放在季節的空當。

    最忙的當屬突突叫的鐵牛,別看它個小力單,犁起田來,一頂十人。地頭上的夾竹桃流著桂花的蜜。小白楊叫得歡,玉米一棵棵倒下,水稻一粒粒遠去,它說不清是難過,還是不捨?

    身邊的漢水,不冷,不熱,抱著遠道而來的陽光,一縷一縷為它梳妝,敘說著剛剛看到的生活,人間雲煙,是忙忙碌碌的小鳥,不停地推搡浪尖。

    一條又一條上竄下跳的誘惑,也打不斷它們的交談。它們要將今生的話,交予流水。有點重的方言,就像下午的秋天。

                                               2015.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