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仙人掌

 

之一

在印象中,它一直就放置在

老家的二層樓台上

誰也沒有動過

任憑風吹雨淋日曬

它是自由的卻是孤獨的

開始時,它只有一只手掌

像是被遺棄的

而後,它用手牽來了

另外的一只手

這樣對著天空可以鼓鼓掌了

可是越到後面發現天空越精彩

它只好伸出更多的手

直至變成千手觀音

上次我回老家看望父母

發現瓦罐已經破裂了

它旁邊的水泥地板上爬出了青苔

夕陽下,我發現它的手

也變得滄桑了

我暗想,這帶刺的手

該把歲月拍出過多少次

帶血的黃昏啊?

              2014.7.2

 

之二

它在山的脊梁上亮出手掌

它駕馭著山

它不怕山堅硬的骨頭

而是怕自己一個巴掌拍不響

所以它瘋狂地長出無數個巴掌

不拍山的耳光

拍沉悶的天空,拍空曠的寂寞

 

它的一只手掌,能握一千噸雷霆

握一萬條閃電

但握不住一粒老去的光陰

它在默默堅守,似乎在

演繹一場曠古戀情

它把內心煎熬了幾千年的情絲

銘刻在一只只蔥蘢的甲骨上

誰能讀懂那帶刺的情書?

                 2014.7.29

 

風 骨

 

吹電風扇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個詞:風骨

電風扇似乎具備了這種品質:有風有骨

只不過,它是吹出來的

 

窗外,蟬鳴一聲接著一聲

“垂緌飲清露”,蟬似乎具備了這種品質

古人詠之、今人頌之

只不過,它的風骨是撕心裂肺喊出來的

 

我想起了村莊的農具,比如犁、鋤頭、鐮刀

這些最具有鐵質風骨的東西,恰恰

是從泥土裡長出來的

就像建安風骨,是從戰場上種出來的

                2014.7.31

 

鶴之舞

 

跳躍、旋轉。

打翻

一湖詞。

打碎

一幀光和影。

 

一只翅膀,半闋詞

夕陽裡,誰分得清

哪是上半闋,哪是下半闋?

 

升金湖。用溫潤的水

填詞。

把千百只鶴,一只只水禽

填進去。

把落霞和旋律,填進

秋色裡。

 

水面,只剩一曲詞牌:

漁歌子。

              2014.8.1

 

注:安徽升金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亞洲重要濕地之一,位於東至縣和貴池交界處的濱江地區,因湖中日產魚貨價值"升金"而得名。優美的環境和充足的餌料,吸引了大量珍稀水禽來此覓食越冬。據統計,這裡有秋冬季鳥類103種,越冬停息水禽70餘種。

 

牯牛降

 

天降牯牛,在海拔1727.6米高峰

把自己站成一塊石頭

吸一葉葉風雨,吞一粒粒雷霆

咀嚼一千年峰巒秀色

擠出一首首古詩和新詞

 

它在凝神眺望

等待一個持鞭和扶犁的人

把自己犁成兩半

一半給春光,一半給秋色

 

我曾幾次,攀緣在這縈回曲折的詩句裡

咬文嚼字

把心情錘煉成一枚枚圓潤的石頭

把山中的棧道凝煉成一行行絕句

把飛瀑打磨成一面面明鏡

照一枚枚悅耳的鳥鳴

照千年銀杏樹蔥蘢的傳說

照一個人清澈的內心

 

不知當年詩仙是否來過此山?

倘若來過,必然借用那

明媚而鋒利的鏵

犁出秋浦歌中的憂傷

將三千丈白髮,梳理成

大唐明淨清綠的溪水

 

峰中這麼多亂石,也許就是我

從歷史中挑出的一個個張揚的文字吧?

在那個時代,顯然它們顯得有些飛揚跋扈

其中一個名曰“中流砥柱”的石頭

我無法考證到,它究竟藏在了

哪一首古人或今人的詩句裡?

                   2014.8.1

 

注:牯牛降風景區坐落在石台、祁門兩縣交界處,是安徽南部三大高山(黃山、清涼峰、牯牛降)之一。因其峰頂有一黑色巨石,遠看似一頭大牯牛靜臥而得名。其中有一石頭在溪中昂首,名曰“中流砥柱”。

 

一朵獨立特行的荷花

 

眾葉喧嘩。你獨站立

發表一場紅色的演說

暴雨為你鼓起一朵朵潔白的掌聲

 

向日葵

 

你是母親種植在村莊裡的一棵棵火炬

孤獨的鳥兒將她的思念

傳來傳去

 

鳥 巢

 

一粒粒果核

被風雨吐出來,又被閃電捲進去

 

思 念

 

一彎月牙,稀稀朗朗幾顆星

我想起祖母乾癟的嘴唇

和疏鬆的幾顆牙

 

桃 花

 

院子裡兩樹桃花,笑意燦然

喝多了春天的酒

醉倒在一闕宋詞裡

 

扁 豆

 

一把把微型吉它

在夏蟲的吟唱裡,在花開的聲音裡

豎起輕靈的耳朵

 

月 牙

 

女兒咬缺了的蘋果

被街上的乞丐啃到天亮

 

青 椒

 

母親從老家帶來了青椒

像密封的容器,我一打開它

鄉情就流了滿地

                2012.8.9

 

絲瓜藤蔓

 

你覆蓋了院子裡一整棵橘子樹

在最上方,你撐起了

一把把黃色的小傘

為誰遮擋風雨呢?

這弱不禁風的謊言

                2012.8.17

 

橘子樹

 

你正是撫育果實的時候

一棵綠色的絲瓜藤蔓

卻將你纏繞、覆蓋

 

你在憤怒中忍耐

你腰上懸掛的地雷

正在長大

                2012.8.17

 

被母親喊醒的

  一朵棉花

 

立秋之後,母親開始呼喚你

你藏在一粒白露裡深眠

蝴蝶和蜜蜂在夢外老去

 

秋霜再次染了染母親的頭髮

母親用滄桑的聲音喊你

你在蕭瑟中驚醒,張大嘴巴

卻內疚得說不出話,直

吐出我溫暖而潔白的乳名

                2012.8.20

 

秋天的夕陽

 

夕陽還是那顆夕陽

只不過結到了

院子裡的柿子樹上

母親觸手可得

                2012.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