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裡的鐘聲(組詩)

 

回鄉偶記

 

老屋旁邊的桃花次第綻放

我尋了尋,哪一朵是去年的相思?

 

樹枝上鳥雀爭鳴

九十三歲高齡的祖母,捧出一隻趨鳥

是鷓鴣,從高高的鳥窠裡墜落

祖母說,去年也養活了一隻

最後被隔壁家的貓逮吃了

她說著,捧緊了手中的鳥,好像那只貓又回來了

 

從南京趕回來清明祭祖的叔叔,玻璃杯裡

泡了滿滿一杯新採來的蒲公英

清香撲鼻。杯中乾坤大,滿屋都是春天的氣息

 

晚上,蛙聲不斷

我索性不睡了,祈禱哪一隻蝸居在鄉愁裡的蛙

能代表我為春天寫下第一首新詩?

                        2018.3.25

 

油菜花開

 

它們一如既往地金黃

田野變成了它的畫板

寫生的是遠處的一隻水牛和一隻白鷺

 

蜜蜂念念有詞,有一隻似乎識得我

圍著我盤旋,我記起來了

我好像幾年前把它關在一首關於春天的詩裡

現在,它自己偷偷跑了出來

 

有些油菜花很野

和那些蜜蜂一樣

自己跑到公路旁,山坡上,甚至

城市的角落和罅隙裡

 

它們明媚地活著

即使死了,膝下有黃金

                    2018.3.25

 

在春天裡失眠

 

在春天裡失眠是要命的

為一朵桃花失眠,為一株蒲公英失眠

為一隻受傷的雛鳥失眠

 

更重要的是為一群失眠的蛙失眠

一晚上,它們此起彼伏的呼喚

像呼喚泥土裡走失的孩子

 

一群失眠的蛙

在一方空白的水田裡失眠

失眠的,還有水田裡的

水草和水蛭

                  2018.3.25

 

春天裡的鐘聲

 

它是老屋房間裡的吊鐘

它是父親的最愛

一到整點,它就晃晃盪盪地報時

父親就枕著它的鐘聲入眠

 

我的夢被鐘聲盪得支離破碎

索性聽窗外的蛙聲和夜鳥的啼叫

它們聲音是輕質的,卻有著重金屬的穿透力

它們何嘗不是村莊和田野的鐘聲?

 

田裡的麥苗、油菜花,田埂上的

野豌豆花、薊、看麥娘、翻白草、天葵

無不枕著這樣的鐘聲入眠

 

明天祭祖時,那數處停止擺動的墳塋

鐘聲仍會源遠流長

                      2018.3.25

 

清明來看你

 

你十八歲離開了我們

現在,你的墳頭荊棘叢生

正如你帶刺般的年齡

 

還記得你的笑,你墳頭的小野花顫了顫

還記得你的哭,清晨草葉上的露滴

變幻著陽光的色彩

 

我們離開時,回頭看了看你的墳塋

像極了大地的青春痘

                    2018.3.25

 

被春天淘汰下來的詩句

 

這些枝椏剛從樹上被修剪下

它們還露著小小的芽尖

它們是被春天淘汰下來的詩句

 

父親用彎刀,將它們砍成一截截柴禾

在春天,它們化身春天的火焰

也是一種溫暖的歸宿

 

我最關注的是香椿頭

被人掐斷了脖子

無需太多的修煉

第二天就能長出新的肉身

                  2018.3.26

 

玉蘭花開

 

在喧囂的公路旁,這些紫色的玉蘭花

顯得格外安靜和清純

它和另一個城市的沒有二樣

一樣的花瓣

一樣的肉身,一樣的靈魂

一樣的修煉成妖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會無緣無故的叫你、喚你

在春天,你只有一個名字:

叫你銅陵,叫你東至,一樣親切

只是君在長江頭,我在長江尾

一朵開在堯渡河岸,一朵開在天井湖畔

               2018.3.26

 

在春天遂想起

 

首先想到的是杏花村的杏花和桃樹

想起你們含露中閃耀的詩句

想起仿古水車澆灌的牧笛

想起你們都愛上了大唐的美酒

你們都愛叫一個人的名字

我卻叫你們同一個名字:杜牧

 

想起你們,不能不想起一闋碧綠的堯渡河水

想起鳧鳥和一河新詩自由自在地浮沉

你們把抽葉的新詩一枝枝地伸進水裡

因為水做的詩更純粹

 

遺憾的是,沒有陪你們一起到蔡嶺看梨花

去年冬天,我沿著古徽道獨自去過一次

提前為它們留下了一首詩

你們去時,不妨看看哪一朵是我的?

只怕每一瓣都是那麼純潔和熱烈

 

我幾次到低嶺看了石林

想看看你們怎麼從這億年的喀斯特風貌裡

種出奇崛的詩?

那都是秋冬時節,一種滄桑之美

現在,我最偏愛的百年甚至千年古藤

是不是已從夢中蘇醒?

我留在裡面的詩不再是一條

               2018.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