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鄭板橋的竹
（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
他喜歡畫竹，將竹畫在磐石上 磐石在巨大的虛空裡，像他堅挺的頭顱
他的頭顱是春天的荒原，適合種竹 他只有一個頭顱，他種的竹子卻遍佈人間
每一枚葉子都是他豎起的耳朵 他在聽別人聽不見的聲音
每一枚葉子上的雨滴都是他流下的熱淚 他在看葉片上掙扎求生的螻蟻
每一枚葉子都連著他的經脈 他在感受泥土上的痛疼
歷史裡的竹子風流無數 他的竹子風秀於林
時至今日，他的竹子每天都在生長拔節 每天都有鳥雀爭鳴
他的竹子每一天都裸露清瘦的骨節 每天都呈現人間癒合的傷疤
種竹最好的地方是民間的土壤 畫竹最好的養料是自己的鮮血
他真是難得糊塗啊，不經意間 把自己畫成了人間最長壽的一根竹子
2018.7.16
●夏日之歌
1 法梧 一如既往地豎起 寬大的耳朵 是不是想聽一聽身上的果子 落地有聲 還是無聲？
蟬，一聲聲地重複著 一個人的名字 天天撕心裂肺惦記著的 必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父親習慣在梧桐樹下 等我下班
2 有人在院子裡種了蘭草、美人蕉和其他盆景 我只關注蘭草，因為它會讓我想起屈原和苦難
我在屈原的《離騷》裡不止一次次地尋到它 我在父親的《離騷》裡不止一次次地嗅到它
父親的《離騷》藏在他的身體裡 它是半部與淋巴瘤抗掙的歷史 另半部化在我的血液裡
3 母親從老家的菜園地裡 摘來東瓜、南瓜、番茄、青椒…… 這些蔬菜，綠色、環保、無害，但鄉情有毒
父親不能喝酒，我就陪母親喝點 喝少量的酒，對身體有益，能預防老年癡呆 為的是讓母親能記住我的樣子
我的樣子應比菜園地裡的絲瓜、茄子 更好記
4
晚飯後，夕陽還未完全落下 我陪父親在公路上散步 經過一個地方，成群的蜻蜓貼著我們翻飛 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親人 它們隨性飛翔，從鄉野到城市 無拘無束
公路旁有一條窄窄的溪水溝 水流不緩不急不清不濁 兩旁的斑茅在蟲鳴聲中寂寞綻放 它們握著佛塵，搖晃著清瘦的身子
我在一棵構樹旁停住了腳步 那些童年的果子清亮欲滴 我們再往前走時，我回頭看了看 那些蜻蜓沒有再追過來
5 正午，驕陽似火 他戴著安全帽，身子微駝 拉著一車黃沙進入了工地 背影多像我的父親
在上班的路上，我發現 一處建築的石板罅隙裡，斜長出 數株作物。在陽光下格外葳蕤 我只識得其中的一棵，名曰商陸 它的根部能入藥
一座健康的城市，需要這樣的良藥
2018.7.17
●修錶匠
卅年了 他的修錶攤 仍如一塊磐石 蝸居在這條小路上 風雨侵蝕不了
遺憾的是，修錶匠 修不了時間 修不了塵世 修不了人心 修的只是時間的發條 和時間的皮囊
皮囊破了 時間就會流出血
他把自己的生命，是修成 流血的時針、分針 還是秒針？ 他要在時間歸零之前 等到六歲時被拐賣的兒子 回家
2018.7.25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