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的人生感悟
——讀高凌雲的詩集《望月》
高凌雲先生，是我多年的詩友。《望月》這本詩集，寫了她繼散文集《西山夜語》之後一段時期的生活體驗，基本上都屬於哲理詩。因忙於行政工作，沒有完整時間，都是忙中偷閑寫成的。三言兩語，十句八句，是新詩或散文詩，構思新穎，詩句精闢，寓意深遠，讀來餘味不盡。初稿在五年前她調任宣傳機關時已形成，我曾先睹爲快，留了些印象。最近，這本詩集由海南出版社出版。當她親手交給我時，令我激動萬分，一個事務繁忙的黨政領導幹部，竟然堅持寫作，又出一本詩集，這是很難得的寫作精神。她赴任鎮長時我曾向她囑言：「不管多忙，不要忘記業余文學創作。」在任職期間，她堅持讀書，把文學創作同工作相結合，抓文藝宣傳活動，建文化牆，搞詩歌展覽，出鎮上的詩文集。幾年下來，竟以文學凝聚力量，以文學促進了黨政工作，取得優異業績，得以提拔重用。我評論她的作爲，曾說以文學創作促進工作，這是她的一個創舉，給許多年輕朋友做出了樣子。她工作做好了，文學創作又有新成績，在她來說是爲「雙贏」。她在《勉勵》一詩中寫道：「一定要把工作的難題，變做生活的樂趣……」
三言兩語也是詩
《望月》這本詩集，收入183首短詩，分《望月是一首詩》、《讀書如品茗》、《心事若煙花》、《生命乃一場旅行》四部分，大部分三言兩語，十句八句，超過廿句的很少。或許有人說，這些短短的詩句不像詩，倒像些隨筆、順口溜。我認爲，是未認真讀這本書的人才這麽說。其實，這本詩集詩意很濃，份量很重。有著一般詩作觸及不到的含意。不懂哲理詩的人，也許讀不進去。行隔行，兩茫茫。現在詩界就有這個問題，寫古詩的不認識新詩，甚至貶低新詩的價值；寫新詩的，對古詩不感興趣，說古詩有框子，寫不出新意來。這就需要我們對詩有正確的認識。詩是什麽？我認爲不在形式，不在何種體裁，而在它的深刻含義，也就是深遠的意境，感人的力量。不在對仗，不在平仄，不是句子一樣長短，而是讀後給你新鮮的、深刻的啓發。我記得《詩刊》發過一首《生活》，內容只有一個字：網。可是人人看了，都說是好詩。《望月》詩集，寫的是新詩，大部分爲哲理詩，句子長短，根據內容而定。還有一些像小散文，這是散文詩。集子中的詩，是作者精神世界的反映，是生活的感悟，人生的體會，達到了經典程度，不能盲目結論爲三言兩語，不像詩。句子一般長，就像詩嗎？這是對老格式的印記，是老模式了，我們應接受些全新的東西。作者在詩集《開篇》中寫道：
我是句月湖畔的一株蒲草。
我著一襲碧綠的裙裾，伫立在岸邊石隙。
清風習習的夜晚，我靜靜地仰望，天上那一輪明月。
明月無語，卻似永恒的知己。
這不是詩嗎？是絕妙的好詩！讀後，你想吧，望月是回顧人生，望月是尋覓前程；望月生樂也生苦，望月是人生理念，望月是苦辣酸甜的相思；望月是休閑，也不是休閑；望月是清淨，也不是清淨；望月是詩，也不是詩；望月是畫，也不是畫；望月就是望月，望難言的人生之月……作者的這首詩，寫絕了，誰能確切斷定，她望月的目的是什麽，爲什麽認定月是自己永恒的知己？這就是好詩的效果。唐詩中的《春曉》一首，是絕妙的好詩，但誰能解釋清楚，其平實詩句後面的背景和意喻呢？
寫出了寓意深遠的哲理詩
在讀詩的時候，只要我們細心分析，追其寓意，得到啓示，就自然感受到哲理的渲染。唐宋詩詞中，就有多首哲理詩，如王之渙的《登鹳雀樓》最後兩句，「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這是登高才能望遠的哲理。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詩中，「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這是人間生活的哲理。平常我們說的話，「不受苦中苦，難得甜上甜」、「世上無難事，只怕心不專」等等，講的也是哲理，實際上是流傳的詩句。高凌雲寫的哲理詩，時代性很強，有著植根於時代的新的感悟，不少是相當精闢的詩句。她在《思念》一首中，有兩句寫道：「留不住，漸行漸遠的時光。割不斷，愈積愈深的思念。」這兩句詩充滿很深的哲理。這哲理性的思念，又讓作者生發出兩句祝福朋友或者親人的話：「憑欄望明月，露涼知秋天。且讓明月代問安，多添衣衫多加餐……」這樣一來，詩意就更濃了。作者的一首《等待》，寫得既富美感哲理性又非常強:
在炊煙袅袅裏……
在鈴聲提示裏……
在春山春水花月夜裏……
在秋風秋雨愁煞人裏……
等待，等待……
漫漫長路，究竟有多少望眼欲穿的等待……
詩寫得妙極了。人生歷程充滿等待。也許等來美好，也許等來苦難，但人人都要等待，這由不得個人，是永恒的哲理。詩寫得厚重，是實踐中的心音，沒有相當高的寫作水平，寫不出這樣的詩來。
寫哲理詩，詩人要有很深的閱歷，雄厚的生活積累。世事知曉越多，實踐經驗越多，會寫得越好，越有哲理性。哲理詩一般很短，但不要認爲，三言兩語沒有什麽價值，不值得一讀。詩，不分長短，洋洋萬言，給人留不下印象，就不是好詩。一個詩人，可能一輩子就留下了一句好詩，也許一句沒留下。所以說，好詩在精不在長，衡量一本詩集，不能論長短厚薄，應講含金量。寫哲理詩的，有初學寫作者，但更多的是老詩人，很有資格的詩人。這就是哲理詩並不好寫，比其他詩更難寫。高凌雲是老詩人，八十年代就寫詩，曾出版過詩文集，在《詩刊》上發表過組詩，這就爲她寫哲理詩奠定了很深的基礎。她寫的《糊塗》一首，何等好啊：
一些事，總想弄明白。
明白了，美好卻也不復存在。
最美，莫過隔一層窗紗的風景。
最嚮往，永遠是傳說中的天堂。
糊塗，確爲難得的高境界。
傻瓜，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這哲理，講得如此深刻。做人就是這樣，要裝點糊塗，要有點傻，表面糊塗，心裏清楚。水至清則無魚，聰明反被聰明誤，爲人事事清楚，誰還主動靠近你。社會上也有不少聰明過頭的人，把聰明用在算計別人身上，顯得比別人聰明，用在自己身上就不「靈」了，就像醫生，能治萬人之病，可治不了自己的病。糊塗，是精神世界中的最高境界，鄭板橋說「難得糊塗」，就是這個道理。高凌雲寫這首詩，是她在處世中摸索出來的，有親身的體驗和深刻的感悟。
寫哲理詩，看著容易寫著難，要寫好更難。這與作者的生活基礎、道德修養、人生觀念，都有密切關聯。必須先做一個閱歷深的、知識廣泛的、寫作水平高的人，才能把哲理詩真正寫好。高凌雲詩集中的《突破》一首，哲理也寫得相當深刻，請看：
刻意地，去一些地方。
刻意地，看一些書。
爲的是能夠，有一點點突破。
突破自己，何其難啊！
如一粒米粟，掙扎於乾涸僵硬的湖底。
萌芽吐綠的夢想，縹緲于遙遠的天際……
突破身外之事，有難度，但經過努力有可能辦到。突破自己，難上加難。猶如死而復生，蛻變力度太大，可收獲也最大。寫作也是一樣，一輩子突破一次能辦到，突破第二次太難了，但第二次才是真正的成功。這首詩哲理性忒強，是作者從深刻的感悟中得來，故詩的分量很重，很重。
運用了精美樸實的語言
哲理詩的語言，要求更高，新鮮、形象、精煉、跳躍性大，在運用上要求特別準確。高凌雲的語言，清新、活潑、鄉情味濃，讀起來樸實，但沒有「土」的感覺。她在多年的寫作中，逐步歷練出了一針見血、特別精美、膾炙人口的語言。請看《春回》一首：
湖水，清清，瑩瑩。
柳芽，細細。點點。
黃牛，清一聲大嗓，向田野邁去。
村姑，著繡履夾襖，沿湖畔走來。
冬夜，枯寂，寒涼，終成過往。
輕風，暖陽，和暢，重返人間。
這是一首寫農家春天的詩，把春天寫得如此清美。詩句如一串串綠麥苗上閃閃流滾的珍珠，把農人春天出坡的情景，寫活了。是一首春意盎然的詩，一幅絢麗的畫。美的語言，表達出了新的寓意，讓人聯想到是寫實行家庭承包制的第一個春天，農家充滿希望的出坡場面。這首詩，看似寫景，有點新詞平擺，仔細讀來，充滿了激情，含意相當深遠。
要學哲理詩，必須在錘煉語言上下一番功夫，應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精神，學習、研究、實踐，逐步掌握哲理性語言。
2017.1.23
作者簡介：
馮恩昌，1937年生，山東省臨朐縣冶源鎮堯窪村人，曾擔任中共臨朐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縣文聯主席。一直堅持寫農村題材的作品，鄉土氣息濃郁，被譽爲「農家小院派」的代表。其組詩《醒了的山村》曾獲1981年山東省文學創作獎，《春天的花轎》一詩獲全國新田園詩大賽三等獎。八十高齡筆耕不辍，出版散文、詩集十六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