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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十二月

 

寒流偷偷吻醒土色大廈

路上拾荒的手心早已起褶皺

意識到夢境過度蜷縮而稀疏

家燕從遠方叼來擱淺雨中的寓言

埋葬在鍍上光澤的地圖

建築學自一地荒蕪汲取低溫的靈感

淡味且灰暗,偶爾還冒著

道旁樹互相吸引而遺落的僕僕葉脈

陳列路燈每晚矜持的體溫

 

捷運一如忽遠忽近的童謠進行著

平日準時抵達終點

破曉匆匆離開母體

金屬的噪音暗中醞釀方向的使命

乘客未曾自疑擁有整座城市

甚至自言自語

身世對虛無的老軌道來說

盡頭即頹廢又華麗,像臨時寫錯的情詩

駐守錯誤的月台迎接季風命定的灼傷

買錯的票根最後進入鄉愁誤點的印象

旅客是時間提煉的骨灰,憔悴行走的獸

 

眺望街燈折射拉近了雨天傷感的尺度

斜雨蓄意尖銳,刺穿彼此靜思的耳垂

透過瓶頸的毛孔滲入路碑裝飾的迷宮

過客屢次撐傘面對迷路的習題

為岔路成全對話,離隊的寒暄

何曾彷彿寄失後巷的濃霧,莫名地交集起來

順勢譜成流浪貓一筆一劃動聽的哀叫

如今,城市的香火鑲在我顫抖的基因

生理繼承噴嚏渙散之後的足音

潤色著斑馬線上十二月趕路的慾望

 

◆一月

 

面對漸漸緩和的雨聲,一月

如此頻密的受難

日出長期反省

自年底的土壤崛起

找個龐大的位置

承載晴天

 

明天的天光多得一戶窗

不及飲下的伏特加

蘇醒蒸發以後

灰燼潛意識裡留給世界

 

宛若角落的煙斗

看著討厭香煙的人紛紛走了

影子逐漸窒息患癌

吸煙的人

舉起陽具,吹出

繾綣的煙團:

支撐明天

一直向上縈繞,攀爬山路一樣疲憊

充滿斗室的執意

泄漏不到

下山的念頭

 

一月,深刻若停歇的雨點

刺穿我堅持的站立點

當潮濕絕響

當海枯石爛

當人類決定醒來瞥曙光一眼

就死去

這樣的往返,幾度細膩

像你甜得吃不下的

馬卡龍

逐粒逐粒

發霉了

 

◆二月

 

你托我一截二月

如一段瘦小記憶伸入

春的咳嗽

 

氣候定期撫慰著安睡的你

草叢邊緣的一具身體

我想

炎熱的目光不曾記下

比睡姿巨大的噪音

宇宙的鼾聲

 

那是遠方的鄉愁

飢腸轆轆了

乾糧、米、果實

還在樹上討論降雨的夏天

遲遲不落

小孩哭了

 

活在

有故事當作信仰的土地

二月跌落的陽光

聽見陰影碎裂

樹立成遍地的種子

將乾涸的二月

移動到枝丫去

 

你給我一畝二月果園

我有足夠時間

犁開所有的宿命

像一道邏輯

切割神論

邊界自然是你

熟悉的眼線

 

◆日曆

 

氣候交疊成換日線

承載季候鳥遷移的吉日

灌輸死亡匍匐的時速

蜷縮著人民漸然化石的信仰

還有一支巨大的掌心

捨得從天的褶皺撕下

晴天雨天接力的典故

自牆頭淡淡墜落

形成三十一種號碼

引導我們走向樂土的遠方

 

◆夏夜

 

野貓扭曲脖子

自打烊茶室

銜一道魚狀月光

越過籬笆撐起的陰影

相隔一排孤寂老樹

實實在在地一格格洗刷過熟悉體毛

脫落的背影,

散播著重量無限的熾熱

使整座夏夜激起海洋的味道

當熱潮決定退出赤道

形成流浪漢披上的罪惡

我不能遺忘那種無良交易

而內疚遲遲在卵巢

收集時間費解的體溫

持續溫室效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