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亮《藍星》談夏菁

 

 

 

2017.5.2披刊於中華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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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詩壇,年輕一代詩人對老一輩的詩人中,認識夏菁的並不多,原因是夏菁老師離國太久。雖然偶而在報章雜誌間,還是有他的詩作文字出現,但畢竟在詩的活動範圍內,見不到他的身影,就連一般詩壇的動態報導中,亦見不到有關他的片句隻字,因此也就失去了詩界對他的關注,久而久之好像已淡出了台灣詩壇。其實1925年出生高齡已92歲的夏菁,他的筆還健著,不久前(2016.12.)在林煥彰主編的《乾坤詩刊》廿週年詩選《堆疊的時空》中,就有他的一首手稿詩〈在歲月的盡頭〉,在簡介中說他:「現已退休,仍事寫作」。在美國的《世界日報》及《詩天空》詩刊等,經常還以讀到他的詩和文。

夏菁是台灣頗負盛名的「藍星詩社」創始人之一,許多人知道詩壇有一顆「藍星」,都知道過世的名詩人周夢蝶、羅門都是藍星人,但年輕一代已鮮少有人知道,擦亮這顆藍星的人,是筆名叫夏菁的盛志澄。關於當年夏菁老師發起成立藍星詩社的緣起,老師曾在2006年寫的一篇〈文學和宣傳〉中說:「半世紀前,當海峽兩岸的文人、詩人都為口號及八股絞盡腦汁的時候,筆者和一位已謝世,寫過“高山青、澗水藍”的詩人,悄悄地約了幾位出色的抒情詩人,發起了一個、現在在台灣頗負盛名的『藍星詩社』」。他這裡提到的一位,寫過“高山青、澗水藍”的詩人,是出版過《藍色小夜曲》的鄧禹平。

原籍浙江嘉興的夏菁,早在民國36年浙江大學農學院畢業後,即來到台灣。首先服務在林產管理局花蓮山林管理所

,早年的花蓮山林管理所轄區甚廣,包括後來成立林場的木瓜山、太魯閣、林田山等。當時台灣光復不久,處處戰爭留下的創傷有待復元。被稱為後山的花東地區,生活猶為落後。日子雖清苦,工作又勞累,在這種辛苦的生活下,他卻能安之若素,原因是他懷著一片詩心,把艱苦化作詩情,在早年的詩中,留下這樣的詩句:

   「清晨東向觀日出

     傍晚海邊撿貝殼

     年輕的日子

     總是甜蜜地過

     雖然不到五鬥米

     爬山折腰不為苦」。

  我認識夏菁老師在民國40年間,那時他奉調到位於首善之區台北市,筆者時任職於公司屬下的文山茶場,最初夏菁老師在公司裡專職林務,經常出差來位於新店、烏來之間的龜山(今翡翠水庫附近)文山茶場,視察及督導森林業務。我們在業務上的互動外,彼此都是愛詩人,筆者有幸在他的指導帶領下,詩藝有了長足的進步。

  不久,老師進山來擔任我們的課長,同時也成了我們詩藝請益的老師,茶場員工眾多,其中有不少對藝文有興趣的,如曾在自立晚報《新詩週刊》上,發表過詩作的高布南、溫煥榮(毓仲)、馮妙全等。這時場長的公子,就讀文山高中的宋漢章(季予),也成了我們詩友。當年山居生活是非常清寂的,入夜整個場區一片寂靜。在靜得連一隻飛蛾撲翅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這樣的夜晚,對一個離鄉背井的我,情緒特別敏感,此刻往往會提起筆來,所感所觸就自自然然地,從筆尖流瀉出來,這些塗鴉之作,經老師修改指正之後,就成了我的「詩」。

   夏菁老師來台後,一直服務在偏僻城市和深山林區,雖一直在寫詩但與詩壇的互動不多,直到位於台北市南海路的農復會後,才開始和詩友們有所交往,尤其與余光中、覃子豪、鄧禹平等,發起創立「藍星詩社」後。他與余光中教授年歲相若,詩風相近,互動較為頻繁,是當時活躍在台灣詩壇兩顆閃閃詩星。兩位私交情同手足,常被相提並論,當年曾被梁實秋先生稱為「兩馬同槽」。夏菁老師同時主編《藍星詩刊》及《文學雜誌》、《自由青年》等著名文學雜誌的詩頁,尤其首創摺疊式《藍星詩頁》,被許多詩社仿效,風光一時。

   雖然夏菁離開山區,而我們的交往並未中斷,他在台北的落腳處鄭州路、同安街到永和,我都不止一次去拜訪過,記憶最深的是有一次和季予,因為要合出一本詩集,一起到同安街就教夏菁老師,中午師母燉了一鍋土雞湯,留我們吃午餐,同時約了住在附近的余光中教授,原因是夏菁老師知道我們兩位要合出一本詩集,希望余教授給我們鼓勵一番,可見他對提攜後進的用心。後來我們的合集《鄉旅散曲》,因為印刷裝訂紙張都非常糟糕,也就不敢有勞兩位了。

   民國55年,夏菁赴美深造,他是世界聞名的水土保持專家,國內有重大的土石流水災,如87水災等會請他回來,協助研究防治及加強保固等問題,這時就會乘機與詩友們喝個咖啡吃個飯,但這只是忙中偷閒式的會個面而已,因此我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連絡。直到90年代以後,彼此又取得連繫。

  2004年準備出版我第七本詩集,越洋懇請夏菁老師賜序,並請對詩集命名方面,給予指示意見。承蒙惠允並為詩集命名《追夢》。2005年老師返台,專程來烏來光臨烏來山居,半個多世紀前,夏菁老師曾有很長一段時間,在烏來這片山林間帶領著我們,翻山越嶺在荒蕪的叢林間,從事伐木造林治山防洪作業。數十年後舊地重遊,對他來講是感觸良深的

   其實夏菁老師這次的烏來行,據他說主要的是來看我這個老部下,他在散文集《船過無痕》中一篇〈烏來懷舊〉中說:「我到烏來,目的是要訪一位當時的同事——後來落腳在該地的一位詩人:麥穗。」使我非常感動。那天我留他在烏來午餐,這是我們分離數十年來,難得的一次憶往說今暢談的機會。他回憶早年我們一起讀詩、寫詩的往事,在〈烏來懷舊〉中他說:「我們當初共事時,他(指我)才二十左右,單身,紅紅圓圓的臉,喜歡新詩。忙中偷閒,我們和另外一位年輕朋友(指季予),一起讀詩、談詩、寫詩。倒也度過不少快樂時光。」

   夏菁老師多年來共計出版了詩集13集。其他如散文集《落磯山下》等五集,詩劇《孟姜女》、詩論集《窺豹集》等共廿集之多,另外還有許多科技方面的著作。

   夏菁對台灣新詩的發展,是有極大貢獻的。詩人向明說:「夏菁的詩是屬於上流社會、正人君子的詩,語言中規中矩

,意象絕不驚詫到令人除死方休,每首詩總是予人一種親和感、安定感。」但是令人為他抱屈的,是台灣詩壇幾乎忘記了他的存在和過往。他曾說有人問:「你在文學方面好像有些遺憾,不是嗎?」但夏菁老師回答說:「因為我離開台灣已四十多年,文壇及讀者對我難免生疏。其次我也不願和年輕人去爭一時的名利。詩、文是千秋大業,任其自然,也不能算是遺憾。」這種豁達的器度,著實令人敬佩。

   夏菁老師已年逾90,不久前傳來與師母的近照,兩位精神奕奕,在此敬祝兩位快樂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