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旅詩篇

 

   《十二首》

 

1. 新春的舞臺

 

啊!新春,新春,新春,

愉快的帷幕剛剛揭開,

年的演員已站在堤城的舞台。

笑嘻嘻的要看一齣:

──《恭喜發財》!

 

也許有美女迷你的大腿表演;

也許有淘氣的搶紅包的小孩;

也許見阿哥哥的舞姿搖搖擺擺;

也許見老公公圍觀獅子上櫻樓台:

也許是共敘天倫的人家點燃爆竹;

也許是旅行者正陶醉大自然的胸懷!

 

                       

 

啊!不對,不對,不對,

殘酷的導演,虛偽的監製,

這劇本原是停火時代,

你們竟將內容完全更改!

 

聽吧!看吧!聽吧!看吧!

戰爭的凶神賀年到你家,

槍炮的怪叫掩蓋了爆竹的喧嘩;

鮮紅的血色深染著「滿地紅」紙花;

寰宇黑煙已非廟堂的裊裊香燭;

漫天烽火不是夕陽的金光晚霞;

勾魂的鐵鳥飛在屋頂廻旋撒屎;

狠毒的黑狗悄悄地走進了籬笆;

鋼骨水泥開始弄魔術,

剎那間變成殘垣敗瓦

 

                       

 

啊!走吧,走吧,走吧,

背負你血汗的包袱,

擁抱你骨肉的親情,

離開這破碎的劇場,

來一次──

毫無目的的、悽慘的旅行!

 

旅行者,你不必震驚,

道旁有善心獻捐的油燈,

照耀你渡過長夜,直至黎明。

咬實牙齦奮勇長征啊!

無數的救災鬥士捋起衣袖來響應。

 

                       

 

啊!朋友,朋友,朋友,

年的面目雖失去光彩,

新春之神也告退溜走,

且迎接──

平安的女神,姍姍而來!

 

仙女!我瞻仰妳一絲風采!

但我不能再怯懦的低頭期待。

殘忍兼罪惡的猛獸橫行市街,

正義與善良,只是噬死的殘骸。

警醒起來吧!共同把它驅走,

建設另一個輝煌的新春舞台!

 

──寫於一九六八年春,越南戊申戰役

本詩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元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九十八期

 

 

 

2. 生 活

 

生活的無情鐵錘敲打,

多少快樂的心靈被打垮;

青年人的高山廣闊精神,

如今一一被敲碎成散沙!

 

別問我怎會投筆從戎?

槍林彈雨難道不害怕?

但我的精神被壓迫得窒息,

我要怒吼!要起來改造一下!

 

──寫於一九六八年春,越南戊申戰役

本詩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元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九十八期

 

 

 

3. 

◆◆◆寫給尹鳳

 

 

這世界是動盪的波浪,

搖擺不定的人們已被弄得瘋狂!

我不能再畏縮啊!

站穩我的腳步,挺起我的胸膛。

 

這宇宙是烏雲蓋住的太陽,

黑暗的細菌侵蝕到善良者的身旁。

我不能再猶豫了,

以沸騰的熱血化作萬丈光芒!

 

這社會是罪惡的豺狼,

兇悍的、殘暴的踐踏人道的市場。

我不能再容忍的,

要驅逐牠!──以我正義的槍桿!

 

我要怒吼!

我要起來反抗!

死──

也得轟轟烈烈,輝輝煌煌!

 

我要入伍!

我要投筆從戎上戰場!

侵略、貪污、強姦、勒索……

所有的暴行都該掃蕩!該滅亡!

 

                       

 

妳和我有相同的思想,

妳說我的從軍使妳沾光!

我們並肩作戰吧!

我跑上前線,妳據守後方。

 

妳曾經驕傲有個勇敢的兄長,

今日我也毅然背負遠征的行囊;

望妳永遠的慰勉和鼓勵,

知否妳精神擁護對我有無窮力量!

 

啊!容許我輕輕地喚一聲:

我所羨慕的姑娘!

幾時我奏凱歸來,

願見妳微笑的迎迓,開啟妳爽朗的心房!

 

──寫於一九六八年春,越南戊申戰役

本詩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元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九十八期

 

附錄:尹鳳回饋了畫和詩

 

 

 

 

4. 畫中人

 

畫中人,雖是默默沉沉,

却有說不盡我對你鼓舞的精神!

所以 別再為你的牽掛而找尋。

他日百惡消盡,萬敵全滅,

當是你我相見的時辰

 

──寫於一九六八年春

本詩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元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九十八期

 

 


 

5. 生命的詩章

 

我曾經決心將生命填寫詩章,

如今留下的仍舊是空白的兩行。

人生原該定下理想目標,

困難的環境改變了方向。

你休看重掌握的羅盤,

森林荊棘叢叢會令你失望!

我是熱血滿腔來創世界,

今日却睡在艱苦的吊床;

草木是我慣交的朋友,

平日都是露宿風霜!

幾時和平的號角響起,

我將收拾野羈的心房。

 

──寫於一九六八年秋,兩度森林行軍後駐守魚潭邑KBC4110

本詩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二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九十九期

 

 

 


6. 平綏海灘

 

看啊!可愛的平綏沙灘,

最難忘──

萬馬奔騰的澎湃波浪!

青翠小島是傲然屹立的壯漢;

殘舊木舟是打魚人家的溫床。

海灘有逐水嬉戲的人群,

沉醉沐浴於午後的陽光。

遙望天際白雲一片與海水相連,

但願和平的號角掩蓋怒吼的波浪!

 

──寫於一九六八年秋,休軍在平綏省咸新海灘KBC4110

本詩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三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一○○期

 

 


 

7. 軍中秋夜吟詠

 

何堪月蝕在中秋,告別平綏我亦愁!

今夜嘉黎難賞月,荷槍實彈望山頭。

 

夜深明月慶重光,莫把他鄉認故鄉,

戎馬生涯猶似夢,他年覺醒渡湄江。

 

一別西堤又半年,軍中無語渡秋天,

槍桿沉重筆還重,烽火文章不值錢。

 

投筆從戎文亦軍,從來環境不由人;

英雄莫畏時艱苦,雨後虹光耀世民。

 

 

──戊申中秋夜月蝕,吟詠於隆慶省嘉黎社KBC4110

一九六九年一月廿九日發表於越南堤岸新論壇報副刊版【湄水雅風】欄

前三首加插在《征途摭拾》文中

一九七四年三月發表於香港當代文藝第一○○期

 

 


 

8. 夏的雨景

 

 

灰暗的天幕像陰森的面孔,

──可怕,冷酷,無情。

轟隆!轟隆隆!大發雷霆!

閃爍的電光,是那兇惡的眼睛;

烏雲沒收了晴朗的佈景。

 

於是,風虎虎地怒吼,

撥落冷雨如冰!

樹枝顫抖,花瓣飄零;

狗兒瑟縮屋簷下,

雀鳥無法展翅飛鳴……

 

黃耀軍眷營搬遷到威尼斯城;*

富壽坊的茅屋是比薩斜塔的縮影;

機動車在街道半途罷工;

小販對大自然的舞台發怔;

上班的吧女,啊!且將鉛華洗靜;

趕路的人兒,停吧!怎能不停停?

 

雨水把我的軍裝染成深綠,

沉重地壓在我瘦削的體型;

軍人,孤獨,流浪者,

沒有金錢,缺失愛情,

抽口「沙」香煙吧!

是焚燒?還是溫暖我的心靈?

 

──民國五十八年六月杪,西貢雨景速寫

*黃耀軍眷營位於西貢蘇憲成街致和街市附近。

一九六九年八月十五日星期五,發表於越南堤岸遠東日報【學風】版

 

 

9. 綠衣裳

 

不要笑我,朋友!

這瘦削的身軀,

不要緊嘛!

仍然穿著綠衣裳;

手執的是

快掣的槍桿。

 

不要笑我,朋友!

頭頂戴綠帽,

不要緊嘛!

還能挺起胸膛,

背負著

沉重的行囊。

 

                   

 

古人說的:

「花街紅粉女,爭看綠衣郎。」

穿綠衣裳的人兒,

像森林王子,

在綠的世界裡,

彳亍來往,

奔跑躲藏!

 

                   

 

不要笑我啊!朋友,

您富有的生活,

怎及得我見多識廣?

我踏遍了:

隆慶、邊和、福綏、平綏!

由熱鬧的城市至寂靜的村莊;

由陰森的叢林到青翠的草原;

由茫茫的曠野到恐怖的蠻荒;

由田隴阡陌到崎嶇的山崗;

由小溝澗溪至水流湍急的河床;

 

啊!不要笑我,朋友!

慢誇您奮鬥的過程。

讓我講講:

我們要對抗,我們要提防:

子彈、疾病、荊棘,

蚊蚋、螞蟻、山蜞乸,

狂風、暴雨、猛烈的太陽!

 

                   

 

朋友不要笑我

不要笑我穿著

沉重的綠衣裳。

我沒有家的溫暖,

──父母都在天堂。

欠缺心靈的慰藉,

──覓不到可愛的姑娘。

失去了家邦,

──早已淪落在異鄉!

 

於是,我說要盡義務,

任由別人把擔子加在肩膊上。

我自嘲是英雄好漢!

我自慰:吉人天相;

我自勉:來日方長!

 

                   

 

朋友啊不要笑我不要笑我

我仍然穿著

厚厚的綠衣裳!

沉重的綠衣裳!

………綠衣裳!

 

──中華民國五十八年十月中旬寫於越南隆慶KBC4110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發表於越南堤岸遠東日報【學風】版

 

 

 

 

10. 我背負著沉重的行囊

 

我啊!永遠不忘,永遠不忘,

無數次,無數次的,

背負著

沉重的行囊!

 

裝得滿滿的,塞得腫脹!

裡面有的是:

內衣、牙刷、拖鞋,

雨褸、氈被、綠衣裳,

鐵鏟、地雷、食糧,

 

還有──

水壺、刺刀、榴彈、子彈,

重重的,重重的

環繞在我身軀上。

頭戴鋼盔,腳穿皮鞋,

手執快掣的長槍!

 

                   

 

我永遠不忘啊!我永遠不忘,

無數次,無數次的,

背負著

沉重的行囊!

 

我不知要去什麼地方!

像上山尋覓劍仙師傅的踪跡;

像發掘所羅門王的寶藏;

像雲遊四海的化齋和尚;

像西天取經的行者玄奘;

 

                   

 

啊!我永遠、永遠不忘,

無數次,無數次的,

背負著

沉重的行囊!

 

要踏穩腳步,挺起胸膛,

奔向:螺旋槳撥轉的直昇機艙;

爬上:十輪將活動的軍車廂;

掩進於:鐵鍵帶輪的裝甲車旁;

還有──

靜悄悄的,死寂寂的彳亍來往;

匆忙忙的,瘋癲癲的奔跑躲藏;

前面轟隆、噼啪的樂曲奏響,

然後:

衝上!衝上!衝上!

 

                   

 

我永遠不忘,啊!我永遠不忘,

無數次,無數次的,

背負著

沉重的行囊!

 

我曾經走在最前頭,

衝破荊棘,拗折藤蔓,砍斷樹榦,

跳越溝渠,逃離陷阱,爬過山崗,

橫渡水流湍急的河床!

 

還有──

曾被編置殿後的方向,

以越郊野,過平原,

以轉歸程,出村莊,

………

 

                   

 

我永遠不會忘,我永遠不會忘啊!

無數次,無數次的,

看見同伴,放棄了

沉重的行囊。

 

他們──

有的像偷竊的盜賊須秘密躲藏;

有的像鬥敗的雄雞在醫療養傷;

有的以鮮黃旗幟覆蓋在軀體上;

有的無言地殭伏在恐怖的蠻荒:

………

 

然而…我啊!

還是如往常一樣,

踏實腳步,挺起胸膛,

手執那挺步槍,

很勉強,很勉強的,

背負著

沉重的行囊!

 

──中華民國五十八年十一月中旬寫於越南隆慶KBC4110

一九六九年j十二月二日星期二,發表於越南堤岸遠東日報【學風】版

 

 


 

11.  

 

是否青天裡打雷?

震撼山谷!

是否燃燒爆竹?

迫迫卜卜!

是否人們互相嬉戲?

奔跑追逐!

(不要說啦,不要再說啦!)

聽慣了,

我的心情顯得麻木。

 

那纍纍的果園,

採摘不到果實;

那阡陌的禾田,

收穫不到稻穀;

那肥沃的土地,

都變成一片荒蕪……

(不要說啦,不要再說啦!)

見慣了,

我的觀感開始麻木。

 

襤褸身軀,

不再有綾羅華服;

殘垣斷壁,

是往日高聳的房屋;

不是乞丐呀,

竟然在街頭露宿……

(不要說啦,不要再說啦!)

過慣了,

我的神經已很麻木。

 

你看:

有人折足;

有人盲目;

有人表演碎屍的魔術;

有人在荒野中無言的僵伏……

(不要說啦,不要再說啦!)

習慣了,

我的思維真正麻木。

 

你看:

有老人孤獨地在門前躑躅;

有無數孤兒啼啼哭哭;

有妙齡少婦倚窗飲泣;

有青年男子背負沉重的包袱……

(不要說啦,不要再說啦!)

已慣了,

我的情緒完全麻木。

 

──民國五十八年十一月於隆慶,KBC4110

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二,發表於越南堤岸遠東日報【學風】版

 

 

 

 

12. 沙包棘線 電油桶

 

我躍馬馳騁於繁榮的西堤,*

西堤已進入文明的二十世紀。

鮮花也會嬉皮;*

裙裾竟能迷你!*

 

沙包傲然在機構門庭築起,

重重疊疊圍繞是保衛的利器;

棘線無情地把路段攔截,

猙獰的鐵齒當心刺傷着你!

電油桶那阻街的潑婦,

漫無羞態地展露臃腫的胴體。

 

這世界是無邊的古怪稀奇;

昇平的都市有炮彈橫飛;

沙包、棘線、電油桶,

襯托着──

高樓,大廈,

迷你,嬉皮……

 

該消除種種光怪陸離,

打入地獄去!

打入地獄去!

求我主耶穌!

求釋迦牟尼!

 

──民國五十八年十一月下旬於堤城KBC4110

*躍馬,Yamaha機動車的音譯;嬉皮= Hippie,迷你= Mini;西堤,西貢和堤岸合稱。

一九七年二月十二日星期五,發表於越南堤岸遠東日報【學風】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