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先生

 

宏傑當了半年文藝編輯,表面看來成績很不錯,但他自己知道距離理想還遠,因為他遭到不少投稿作者來信指責老編無能。他的一位好友在外邊和一班文友混得好熟,也聽到對他不滿的批評。回憶當日由伯父介紹來這裡做編輯,社長曾對他勉勵一番,叫他好好地編下去;雖然初學,只要多多請教袁總編輯,慢慢就會上軌道。還記得那日袁總編輯和藹的說:「宏傑,以前我常在報章上看到你的作品,證明你底寫作程度十分可以!」

「還得請您多多指教!」宏傑不忘謙虛。

「雖然你現在不懂得編輯,留心學習就行了;而且以你寫作之佳而要編得好,那是理想中的預期,正可能編、寫雙全。有些人,入門就學編輯,能編好却未必能寫得好,你有這優勢,努力吧!」

「希望我拿剪與拿筆一樣不含糊!」

從此,宏傑正式當了編輯。他雖然為了友情難却而常會刊登些不算得好的作品,除此之外,倒算十分公正不阿,怎麼會令到投稿的文友責難?記得當日自己尚在投稿時期,不是經常讚揚老編的?難道現在我不能和前任一樣幹得漂亮?

這日下午,宏傑坐在編輯部的寫字檯拆閱來稿,連看了幾篇都丟在一旁,他感到選稿之難了。

忽然,袁總編輯走到他的對面坐下來。

「總編輯!」宏傑不期然的表現得不自然。

「嗯!」老袁順手翻閱他的一疊稿件:「我近來在外邊聽到對本報文藝版有不好的批評。」

「我已盡了最大努力。」

「癥結何在?你且說說。」

「一般的稿件中,內容不是黃色就是空空洞洞,好的作品很少。」宏傑解釋:「現在您手上這篇東西就屬於前一類了。」

「你是說這篇《真摰底愛》嗎?」老袁跟著略看一遍,然後說:「頂不錯呀!他寫一對年青戀人為了未來的結合而各自奮鬥,怎能算是黃色的?」

「內容都是描述男女相戀,擁抱接吻呀!」

「戀愛與事業是青年人密切有關,所以描寫戀愛相擁是應當的,最要緊是描寫得純潔合理而已!如果故意作色情描繪,當然要排除。」這位和善的總編輯繼續說:「你不要以為只是描寫學術論文,或父慈子孝,或兄友弟恭方是好的作品,其實文藝作品的題材,範圍十分廣闊,也十分現實。連合理的戀愛文章都不取,那麼,你取稿的尺度是怎樣?」

「通常我是以理論文為主,其中多數屬於文學性,像《陶淵明與歸去來辭》、《談蘇東坡》這類,那是我鄰居的一位老先生指點我的。」宏傑又拿起另外幾篇稿::「除此就是詩篇和小說體裁。」

老袁拿起那篇《談蘇東坡》,只看了一段便搖頭道:「都是些暮氣沉沉的不合實際,而且都是說不夠幾句又照錄原文,在於拖長文章罷了。這些作品,在老一輩來講就認為好,對青年人就不很適宜!」

宏傑提出異議:「中國的舊文學仍有其價值呀!」

「我並沒有說古典文學無價值呢!」老袁笑起來:「我是說這些作品沒有價值。最好你參考香港的XX畫報,去年就有連載許多中國哲學家的論文,孔子、孟子、楊朱等都有,每篇都很長很長,可是就找不到一句原文照錄,作者就是將古文消化了,變成語體文出現;而且提供研究的理論佔多數,那是可取的作品,不像這些不倫不類的!」

「還有一點──」老袁又想起什麼:「對於抄襲的文章要絕對揭發,若為了作者的情面而採取姑息態度,無異助長氣焰,糟蹋了大好園地。」

袁總編輯站起身來,拍拍宏傑的肩膀:「慢慢來吧!你照我的意思去選稿,以後沒有文友指責你的,因為人家絞盡腦汁的作品被丟棄了,所發表的又不是優秀之作,甚至有些抄襲竊改而來,誰會滿意呢!」

「好吧!我保證能努力改善!」宏傑下定決心了。

 

(附言:為了推廣題材,試以編輯先生為拙作內容;故事表現,純屬虛構,特此註明,以免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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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拙作發表時編者改題目為《癥結所在》,並在【編餘漫話】中,以「老編成主角」提出意見如下:

 

氣如虹文友的《癥結所在》,是以我們老編為寫作對象的作品;寫的更是文藝版老編的問題。故事是虛構的;但氣如虹文友借作品中袁總編輯的口,對我們這些文藝版老編的「諄諄善誘導」用心之良苦,我們心領了!而且,為了不辜負氣如虹文友的拳拳盛意,我們一定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作為自策自勵!

氣如虹文友這篇作品寫得似乎很「內行」,有「老行尊」「現身說法」的「風範」,只是有一點疏忽,那是:「希望我拿剪與拿筆一樣不含糊!」這句話有點毛病。因為文藝版大多採用讀者的來稿,編者拿剪的機會並不多,甚至可以完全不用呢!上面這句話出自文藝版老編的口,就顯得不大貼切了。不知氣如虹文友以為然否?

 

一九六五年二月十八日星期四,發表於越南堤岸成功日報【學生】版

 

後記□□□

近日整理我的舊作,重新儲存於電腦中。在處理舊文章時,勾起了往日和一些文友的接觸。

記得有一段時期,我以各種職業對象寫短篇故事(那時還沒有微型小說這個名詞),包括護士、球員、記者、編輯,其中《編輯先生》發生一些有趣動態,該文原先投去遠東日報,但負責編者以為內容是講他,因而沒有刊登,並約我至報社面談,自我介紹是徐達光,讓我留下深刻記憶;(但後來一九九五年在解放日報文友聚會上碰面,我提起此事,他似乎無甚印象。)

至於拙作則另投成功日報,老編將題目改為《癥結所在》,但在〈編餘漫話〉中發表了觀點,編者是誰,不大清楚,好像是周文忠?現在附上當年在成功日報刊登的拙作和編者的話,讓大家回味一下!

 

氣如虹謹識於鳳凰城2006/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