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番禺學校

                  

  翻開七月份上半月的《自由僑聲》,〈西堤番禺學校滄桑〉的標題,像一陣狂風般吹襲進我的腦海,波濤洶湧!我的情緒無限激動,啊!時光無情,歲月催人,半個世紀了,我還深深地銘記著番禺學校。

    「華南水道,粵江稱巨流;以山名邑,地據三角洲。世界交通之衝要,貨物吐納之咽喉。建國開始,教育宜先籌。人才輩出,文明勝美歐。番禺學子齊勤奮,莫負栽培把識求!」

    這歌詞多麼優美,由家鄉的地理位置提到子弟求學的重要,這首就是番禺學校校歌,數十年來我不曾忘記。不知道現在散佈世界各地的番禺學校校友,還記得這校歌否?

    我是番禺人,也是番禺學校的學生,番禺學校栽培了我,故我畢生難忘。

    回憶往昔,我和番禺學校有過深厚的淵源。我進校就讀那年,是越法奠邊府戰爭最後階段的時候。那年春季,我是三年級下班的插班生,和所有同學一樣,要投考進去;說是「投考」,實在慚愧,根本不夠程度。這要從我的童年說起,有人說我不懂出世,摸錯了窮家,自幼貧困;九歲才有機會進入私塾讀書,一年半後就輟學,要出社會當學徒、做童工;三年之後,家兄提議讓我繼續學業,先父仔細計算過,我們是番禺人,入番禺學校獲得減省學雜費,家庭的經濟能力才勉強負擔得起。當時的僑社,同鄉會捐款成立的學校屬於公校,有嚴格的校規,報名註冊,除了一年級新生,其他各級必須經過程度考核才錄取,我輟學了三年,怎麼懂得考些什麼東西?

    記得是父親的朋友蘇河貢獻意見,實行講人情,相約曹創英校長品茗,坦白說明原委,請求他為了讓番禺子弟有機會重進校門,破例錄取。曹校長首肯,但條件是我一定要加倍努力,迎頭趕上;我滿心歡喜,一口答應。投考之日,循例參與,胡亂繳卷,終於以「備取生」的名義,正式進入番禺學校讀書。母親很高興,帶我購買校服,白衫、黑褲、球鞋,開學後還佩戴三角型校徽,多神氣!

    我做過「學師仔」,捱過苦頭,知道學問的重要。這回進入番禺學校,履行對曹校長的承諾,加倍努力,功課做足,對趕不上的科目,如越文,晚上再讀補習班;還有國語、算術、珠算、作文等,凡不懂的地方,都不恥下問;那個暑假,又選讀曹校長任教的國文進修班,這麼一來,昇上四年級的時候,成績大有進步。同學們還推舉我為級長,各老師經常稱讚,名列前茅,品學兼優,高材生,模範生,最佳名譽都有了。

    最僥倖的,最令我難忘的,是那年西堤華校舉辦了三項學術比賽,無疑提供了番禺學校揚名和給我考驗的機會。那次是堤岸福祿壽酒家東主張一帆,為了鼓勵華人子弟努力求學,出資舉辦〈福祿壽獎金〉學生學術比賽,分初小組和高小組,包括演講、珠算和常識三科,每科獎賞十名。由廣肇中華理事會負責組織,比賽地點在穗城學校,西堤各華校均有權參加,每校每組可派五名學生為代表。

嘩!真是個好消息,難逢的機會,在番禺學校選拔賽中,對最先舉辦的國語演講比賽,我來不及「惡補」外,跟著下來的珠算和常識兩項,我都奪得參賽權。而且,不辜負學校的期望,珠算比賽我贏得初小組第七名,同校的陳性明贏得高小組第十名,頒獎禮在金像戲院舉行。常識比賽,我全力以赴,終於奪下冠軍的金牌,同班的杜國安獲得第六名,頒獎禮在大光戲院舉行。兩次頒獎儀式,都由中華民國駐越南共和國大使代辦蔣恩鎧親臨主持,啊呀!當時我多麼威風!番禺學校的名字頻頻在各報章出現,記者到來採訪,番禺同鄉會與校董會感到無上光榮,特在華山酒樓為我設宴慶功,更決議給我免費完成小學課程。那時番禺學校只辦小學,董事長是莫伯琦,謝益好像是財政。

 

    我榮獲常識比賽冠軍,最高興的竟然是擔任常識科目老師黃晴軒,他作了一首七言長詩:〈賀學生周永新常識比賽冠軍〉,在《每日論壇》的副刊發表。該詩是這樣:

學業雖然屬小成,深堪造就早分明;四年誦讀知名少,一戰驚濤萬壑聲!

比賽文場等戰場,當時情景費思量;百條題目從頭答,廿五分鐘繳卷章。

八十二分膺第一,評衡月旦無差失;榜文初揭筆初揮,周子永新名姓出。

爐冶新將偉器陳,西堤人士甚囂塵;番禺學校聲丕振,宛似陽回大地春!

重才招飲綺筵開,欲識廬山八面來,好比屋烏還及愛,同嚐美酒藉分杯。

樂育英才最認真,同鄉父老倍殷勤;獎金勵學拳拳意,踵事增華大有人!

猶如平步上青雲,一響雷鳴遠近聞;夜讀更深膏火費,苦心孤詣莫愁貧。

初試啼聲起步時,化龍豈欲呆魚池?鵾鵬壯志天風御,到處都吟勝日詩。

百尺竿頭再上昇,深知卓識創前程,加鞭猛進當無限,即此如余與有榮!

 

    那時候,整個番禺學校和番禺同鄉會,都識得我這個響噹噹的免費生。可惜家中經濟越來越走下坡,到我昇上六年級,哥哥失業,日常兩餐發生了問題,看來免費也不可能繼續維持下去,我面臨再次輟學的危機。那時六年級的功課要寫日記,我在日記裡描述了自己的境況,級任老師謝盛華閱讀後,很關懷我,並與校長磋商,替我設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提議兼任校役,每月領取數百元工資,可以幫補家庭開支,也可維持學業。當然,我半工半讀,奔波忙碌,在下課時或不甚重要的課節,我要去工作,如掃地、洗廁所,油印講義、試卷、便條等,還要派信給董事,包括同鄉會的公文和攜帶文件讓董事們簽名,所以,也常到六省大道謝益的工廠去。

    小學畢業後,曹校長離開番禺學校,返澳門定居。我度過那個暑假,亦褫退那份校役工作,告別母校。不過,隔一年後的連續三年,每屆五一勞動節,我都回校組織同學聯歡,獲得繼任校長盧國清的熱烈支持,親臨參與歡宴,並希望我能成立同學會,讓大家年年團。但因越戰昇級,同學們為了軍役問題,或從軍、或出國、或躲藏,各散東西;從此,我也很少再回母校。

    番禺學校在吳廷琰時代易名,當時共和政府厲行越化政策,不准許使用帶有中國地方色彩的名稱,番禺同鄉會鑒於本會的互助福利組織名叫富善社,就建議學校易名為富善學校。一九六八年的戊申戰亂,不幸遭逢浩劫,學校毀於戰火,番禺子弟失去學習之所。然而,番禺同鄉不屈不撓,再接再厲,兩年後又從廢墟中建設起更宏偉的校舍,一九七一年,新型的富善學校落成,番禺子弟獲得比前更優美的受教育環境。可惜好景不常,一九七五年解放南方,政府接管了所有學校,初期還全面禁止華語教學,番禺富善學校不復存在,成為歷史名詞。

今時今日,「番禺學校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在越南堤岸那條熟悉的同慶大道,現稱陳興道大道,直到千禧年,一切依舊,玉蘭亭酒樓與賽瓊林酒樓,仍長期保留著招牌不變,賽瓊林對面那座樂育英才的校舍,還聽見朗朗書聲,風貌猶存;可是,不再是番禺同鄉富善社所擁有。閱讀謝益老先生這篇遺作:〈西堤番禺學校滄桑〉,更令人欷歔歎息。未知來日,番禺人士能否再展雄風,討回校舍,重振聲威?

 

二○○○年十一月下半月,發表於灣《自由僑聲》第四三五期

 

附言:今日清理堆積的舊報紙,發現二○○○年的《自由僑聲》有發表拙作〈我與番禺學校〉,內容充實,竟然忘記存檔,現在重新抄錄下來,歸納在【自我描述】範圍內。